孙 燕丨那块地……

晚上,起风了,忽然想起了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也想起了家里的那块地,想起了我在那块地里流下的汗水和泪水,竟一夜未能成眠。

那块地离家大约有五六里路,我们称之为一亩九。那块地真长啊,一眼望不到头。后来学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草原,就觉得草原大概就是这块地的样子。因为这块地过于庞大,家里的劳动力又少,每次在这块地里耕作的时候都累得要命,哭鼻子是常有的事。

有一年,秋庄稼收完很长时间都不见下雨,为了不耽误农时,村里人纷纷抗旱种麦子,我家也不例外。来到地头,我们简单地分了一下工就开始了劳作。父亲扶犁,妹妹拉犁,年迈的爷爷扬粪,母亲扬种浇水,我负责挑水。在离那块地大约五六百米的地方,走下一段斜斜的土坡,有一个水湾,临近的人都从这个水湾里挑水。为了多抢到一点水,人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脚下生风。前来挑水的几乎都是壮劳力,只有我一个小姑娘。尽管我累得要命,可身后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在抽打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挑了十几趟之后,就感觉浑身的力量全被抽走了,脚下似拖着千斤重的铁饼,肩膀被磨破了,扁担刚一放上去就压得生疼。咬牙切齿地爬上那段斜坡,想想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心里就委屈得要命。那个时候真是压力山大呀,尽管脚下像灌了铅,却半步也不敢停下,生怕一停下就会像过雪山的红军那样再也站不起来。好容易摇摇晃晃地把水挑到地里,我呼地一下扔掉扁担,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土地,远离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所以,当村里的耕地即将被占的消息传来之后,村里人莫不欢欣鼓舞。仿佛一夜之间,岭南岭北、东沟西坡的庄稼地全都变成了桃树。每年春天,整个村庄就变成了桃花的海洋。桃子成熟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有成筐的、成袋的、成篓的桃子。桃子吃不完也没人去卖,烂掉扔掉也不觉得可惜。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养海参、养鲍鱼、养鱼养虾养螃蟹,都挣了大钱。再说村里免费按人头发米发面粉发花生油,谁也不缺那几个钱,人们能做的就是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占地。

这几年,村南村北也确实有几块地被占了,不是修路就是建桥,但我家的地却一块也没被占到。母亲不管走到哪里都惦记着她那几亩地,南山的桃树要剪枝,北岭的桃树要打药,一亩九的桃树要防虫……恨得我们姐弟三个都说,什么时候能把地全都占去就好了,您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现在,这地总算要被占去了,而且是那块最大的地。我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忆着和这块地有关的故事,心里忽然有点舍不得。最后一次去那块地是什么时候呢?对了,那是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暮春,我回家正好碰上父亲要去那块地里种花生。临去的时候,父亲忽然犹豫了,说等我明天走了他再去种。我说去吧,我去帮您拈种。父亲用电瓶车带着我,我靠在父亲的后背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我们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颠簸着,一路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地头。父亲又请来了几个老伙计,几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手脚麻利地干活。

后来,父亲见我脸色不好,就关切地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肚子不舒服,父亲就一个劲地往家撵我,让我骑着他的电瓶车回家休息。那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阳光炽烈的秋日,当我坐在地里哭泣的时候,父亲那无奈而又关切的眼神。都说父爱无言,这一个温暖的眼神,包含和凝聚了多少深沉的父爱啊!

窗外的风似乎越来越大了,我拉过一床薄毯盖上,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了那块大地,看见了在那块大地上一同劳作过的父亲。他温和的眼神像一缕轻风,轻轻地漫过来、漫过来……

作 者 简 介

孙燕,笔名“子浛”,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即墨市作家协会会员,城阳诗词学会副秘书长,《城阳诗词》执行主编。已发表中篇小说《敏儿河》,短篇小说《夜宴》、《分娘》。诗词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时代文学》、《柳芽文艺》、《北方诗刊》、《城阳文艺》、《新视听》、《城阳诗词》等,散文《难忘旧日时光》曾获全国征文比赛二等奖,另有数篇散文入选《优秀文学作品选》、《新世纪华文作家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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