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泓丨出发于宣纸前的呐喊——追忆张嘉滨先生花鸟山水画作
在我的印象中,张嘉滨先生属于为泉州画坛所知但又未被人深知的画家。偶尔见到先生的画作均有清朗之气扑面、素朴之仪动人的感受,从他笔下生动而传神的花鸟山水形象和简约独到的笔墨中,可以感知他有着深厚的学养以及清心可人的生活态度。此外,在我看来,他除了素质、能力外,艺术上还体现了独特的感受自然和生命的方式。那就是孤独。
古人说闭门即山居,在画作中得到的慰藉是隔世的,画中一日,人间三世。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孤独是一种人生境况,也是一种心理感受。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陆游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都是孤独的感受与宣泄。嘉滨其人,一言难尽。生活中的过多的磨难,使他自诩为“苦夫”,我仍觉不尽其然。有多厚多深的苦,必积蓄有多厚多深的人生经验,内中必有丰富琳琅的世界。是的,话题总绕不过孤独二字,孤独使嘉滨在从事艺术创作的过程中,总是自觉地或不自觉地拒绝平庸,抵制媚俗,完全凭借孤独所带来的一种距离感去捕捉、挖掘,直至揭开那些潜伏在自然的秘密规律之中的大美,从而把不可知变为可知,于是也就营造出一种孤独的画意,以及包含了他阅尽人间甘苦归于淡泊寡欲之境的崇高追求。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嘉滨似乎深谙此理,他所孜孜不倦地追求的花鸟山水画艺术,无不致力于把诗的本质以及精神层面还原于画中。嘉滨的花鸟山水画不仅继承了些许传统的理论精神,而且还把个体的生命体验糅入其中,具体地说,就是在他的花鸟山水画里,总是氤氲着一种不可或缺的孤独的意系。在文艺心理学家看来,孤独就是天才的特质,也是艺术的通道,一个画家只有得到了真正的孤独的境界,他才能看到那些为俗眼永远也看不到、俨然来自天外的云霓有彩虹,从而与之拥抱,以致产生创作的灵动。
山水画作为“十三科之首”,可谓源远流长。它诞生于1600年前的东晋,南北朝时得到较好的发展,所谓“十三科之首”是到了唐宋时期才形成的。有关山水画的理论也积累甚多,诸如“以形写神”、“天人合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等,都是对山水画艺术规律的经典总结。
书山学海一卧人。嘉滨上初中时,曾有一幅题为《少年队员游笋江》的水彩画,被选送出国参加世界少年儿童画展,在同学中曾轰动一时,从此喜欢上画画。他早期师从静远法师、许晴野、林聪权、张春霖先生学习篆刻、美术。香江诗人秦岭雪先生曾撰诗赞道:咫尺天地,挥洒八方风雨,前胸浸染墨汁,用白菜喂养自己,长成一枝寒梅……嘉滨擅长篆刻花鸟,也兼顾人物与装饰画。但最能让他倾吐心灵、笔墨生风的当推其花鸟山水画也。他的作品总把万物生命纳入笔下,他早些时候所创作的《北门桥》、《深秋》、《风雨》、《盛开》、《山中人家》等作品,无一不能饱含着一种悲情的基调,无论你从哪个视角进入,带着怎样温暖甚至激情的眼光去看,都不可避免地会感受到一种孤独的氛围,只要调动鲜活而充沛的心音读下去,自然而然会收到另一种视觉效果,这就是富有诗意的色彩和线条。如果说一切艺术根底下都是语言,那么,嘉滨显然已经掌握了如何把诗的语言转换为绘画的色彩和线条的技能。《知秋》以及《难得半日闲》画作明明要表现的是秋读,而在那扑朔迷离、天地浑然一体的人间“迷途”中,一间简单、空灵而飘逸的草堂里,都全然不见读书人的身影。由此可见,画家孤独得竞连一个读书人也找不到了,只给读者留下一个永恒的空白,一片朦胧而圣洁的诗意。又如《烟水两茫茫》,山远草密,静水深流,一老翁携瓦壶乘一叶轻舟独钓其中,不知岁月从他那永远也钓不到鱼的一柄钓竿下流逝了多少,他总是乐在其中再也不思归了。从此画作中体会到一种深沉悠远的情感,夹杂些许悲愁和苍凉。那天地间万籁俱寂,独钓的老翁如此宁静独傲。清淡闲远的隐逸生活,引人想归隐,将孤独进行到底。不过,嘉滨光这一时期的山水画,无论是在表现孤独的意境还是在营造诗意的手法上,还处在尝试一阶段,就唤起读者视觉的冲击力从而增加作品的表现性而言,还不能说已经十分成熟和老道。
无求乐正酣,潇洒枕书眠。嘉滨的孤独并不孤单,他的孤独情绪并非无源之本,他一向崇尚传统,仰慕先贤,他学山水画深受石涛、石溪、王石谷、黄大痴乃至宋元诸家的影响,除了给他一种孤独与诗意的暗示外,还使他从中领悟到诸多国画创作的支点,这就是山水贵“浑”、人物贵“逸”、花鸟贵“清”。嘉滨尤为钟情的是山水之“浑”。嘉滨先后创作了《月是故乡明》、《寒香》、《清夏》、《丰收》、《春意最先入吾家》等一批作品,这些作品大多是以“浑”作为支点的,可谓浑中见原,以点贯穿,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诗与思的对话”。然而,“浑”与“原”并没有遮蔽住嘉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把画中的一种孤独的意蕴,孤独显然成了嘉滨立像尽现“浑”与“原”的内驱力。如《独吐云中一段香》,尽管画作口气韵荡漾,诗意浊浓,但深入其中的一种孤独的况味,准能否定那不是画家灵魂的呈现呢?那孤独意气无时无刻不在嘉滨的血脉里流淌,这就定格了嘉滨从事花鸟山水画创作的精神品位,至于人间艳俗乃至大红大紫之流,与嘉滨的艺术审美旨趣格格不入。
烟云满纸墨花溅。嘉滨崇尚传统,也崇尚自然,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在山水画创作中游刃有余,如有律动的又一个内在因素。丢勒说:“艺术就藏在自然里,准能把它揪出来准就占有了它。”嘉滨以他多年的艺术实践验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丢勒所说的“揪”,实际上就是启悟、策励艺术家积极地投入到自然里去发现艺术、继而表现艺术,这与我国唐代画家张嗓提出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一说有着并曲同工之妙。嘉滨虽“自闭”在一个世俗喧嚣又包容并蓄的小城僻巷里,宁静、安谧。没有机会问津名山大川,浪迹天涯,但他凭着自己精微敏锐的感觉和良好知悟性,对山水的自然神韵却有着深刻的理解和认知。前面提到他对于山水贵“浑”的领悟,就是一个例证。嘉滨笔下的花鸟山水皆属于形与神相感应的产物,虚实静动之中,不仅掺和着人生的真实体验,同时也隐含着一种淡淡的社会批判意识乃至精神的伤痛与焦虑,其“文人品格”显而易见。另外,嘉滨画山而不薄水,画水而不薄山,此法显然得到“山以水为血脉,故山得水而活”(宋代郭坚语)之启悟,也终究受益匪浅。只是嘉滨得山也好,得水也好,又全然为孤独而得,为孤独而活,这当毋庸置疑。
有哲人说过,画作和写作的过程是孤独的。画作和写作的一些意象呈现出自我或激烈的方式。因为自我,所以孤独;因为孤独,所以激烈。孤独既是思想发生乃至沉淀的过程,也是灵魂里聚积并发散着大爱的表现。孤独构成了嘉滨艺术创作的一个“母题”,给他造就了一个精深博大的创作空间,大有作为。孤独囿然产生多一些感伤和苦涩,却也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大展其自然之美和生命之美的机缘,这也算是他的一笔不菲的“艺术财富”了。嘉滨对得艺术的态度是认真负责的,创作中总洋溢着一种清凉和尚的心境,一丝不苟,从不敢怠慢。
“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转眼清明即到,又是一个奠祭亡灵、怀念亲人的日子。面对画稿,它再次牵动了我对逝去挚友的思念。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瞬间嘉滨先生驾鹤归天已经整整九年了,但仍宛如在目。尤其他的画作永存于世,存于友人的记忆中,它定会更深刻、更深沉、更深远。我恳求苍天,以他恩赐之水洗涤洗礼嘉滨,使他脱离一切折磨、苦难、疾病及所有的虚弱和无助,此刻,想必天堂上的嘉滨正握笔如戈意未休,出发于宣纸前的呐喊,我快乐,我自在,我逍遥。
作 者 简 介
洪泓,字闻之。男,公务员。偶得弘一上人(二一老人):“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之言后,遂自号日二一堂,又号龙宝斋,别署半学斋,温陵人。生于花棚下,长在曾井边,行走于古城内外。定位品茶人,文字客,云游者。信奉名不必显,钱不在多,自古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在!勉强的不要争,该为的尽管作,平常心本分事,甘愿做欢喜受。不负花月,不废笔墨,不离山水,不绝音韵。冷眼观世,潜心笔耕,忙碌于现实,自驰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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