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农忙》之一)
《农忙》之一
收麦
文/薛银洪
以前每年的五月底到六月中旬,是我们苏北农村上半年最忙的时候。那十几到二十天时间,除了生病不能干活的,还有怀孕、生小孩的妇女不到田里去,每家都是全体出动。而老弱病残的人在家里也不可能闲着,必须承包所有的家务。黄金铺地,老少弯腰。唐朝诗人白居易写的《观刈麦》就是对农忙收麦子的真实写照:“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左手秉遗穗,左手悬弊筐。”农忙,需要家里男女老少齐上阵,齐心合力地趁晴天把田里的麦子抢收回家。
记得小学时每年都要放麦假,那是专门给老师和学生回去收麦子的。以前农村的老师很多是代课老师,他们都是农村人,家里也有田地,教书的同时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收麦时家里往往也离不开他们。
那时收麦子,没有收割机,手扶拖拉机都很少,基本上是靠人力。谁家的青壮劳力多,哪家的事情就能早点做完。我记得每年到了收麦之前的一两天,每家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先要用磙子把大场压得结实不起皮。在决定割麦子之前的前一天,父母就会找出几把长时间不用生锈的镰刀,在磨刀石上洒上水,坐在那儿磨上半天,把刀磨得快快的(锋利的意思)。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先弄点吃的,然后趁早凉全家出动,推上小车(独轮车),带上镰刀,一起到田里,在田头处一字排开,弯腰撅腚挥动镰刀开始收割。
太阳出来后大人会戴个草帽,麦子割倒后被整齐地放成一小堆一小堆,负责捆的人会从中拿出一小把,头对头地打个结,做成草葽子,然后穿过那一小堆一小堆的下面,从腰部捆起来,就形成一捆一捆的麦个子,再把这些麦个子放在地上捽(在平地撞击)齐就可以了。人多的话还可以分工,有人割,有人捆,有人往家运。力气大的男人都会在小车上绑上四根棍,做成矩形,那样就可以多装一些。装麦子也是很有讲究的,要会码,那样才能多装而且能保持平衡。因为独轮小车要走田间的小埂,装得不好就会倾斜,最后倒在田里或路上,那样还要费事重装,而且会把麦穗弄掉,浪费粮食。推那独轮小车要有技术有水平,正着推往往看不到前面的路,那要凭感觉,或者让小孩子用绳子在前面拉,那样可以省点力而且起到引路的作用。而有很多人是倒着拔,那样更要掌握好平衡。力气大的男人一车可以装到二十到三十个麦个子,力气小的车上也要装到十几个。但光凭两手推小车是不行的,要车袢来辅助,车袢一般是布编的或皮革的,两头做个扣,好挂到小车的车把上,推的时候把车袢挂到肩上,把肩膀的力气也用上了,这样一次能多运不少。我家那时有个铁的平板车,装的麦个子是独轮车的三四倍,但也要靠人力,一般要两三个人才能拉得动,偶尔也会借人家的牛拉一下,那样又省力气又能多运,效率大大提高。用过人家的牛以后把平板车借给人家用,农村互相帮忙是经常的事。
麦子运回去以后还要码好,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下雨,另一方面是为了脱粒方便。那时几乎每家都有几块麦田,一块一块地收,全部收完需要几天时间。我们小孩到田里可以帮着捡麦穗,或者给大人倒点水,也能搬搬麦个。运气好的话,大人在割麦时会发现做在麦杆上的鸟窝,鸟窝里或有几个鸟蛋,或有几个幼小的雏鸟,不管是鸟蛋还是雏鸟,都是令孩子们非常开心的事。有时也会在麦田里发现野兔,所有正在干活的大人小孩都会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去追野兔。因为四下有人,野兔朝哪个方向跑都不行,跑的精疲力竭的时候就会被捉住,最后成了男人的下酒菜。有的人家没什么青壮力的,就要等别人家收完再请上几个人帮忙,其实那时每个人都累得要命,但被请到的也不好意思拒绝,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能保证啥事都不求人呢。
如果说收割这样的活一家人可以完成的话,那脱粒时一家人的力量还是不行的。等到大部分的人家收得差不多的时候,村里有脱粒机的人家就会被一家家地请去脱粒,往往是白天黑夜都不休息,即使休息的话也就是眯上两三个小时。大部分的脱粒都是晚上和夜里完成的,那样既不浪费白天的时间,夜里的气温低一点也感觉凉快一些。到谁家脱粒了,都要请别人家帮忙,大多是几家联合起来,我家完成到你家,五六家都脱完了才能歇一歇。请人帮忙脱粒要留人吃饭,事先要买些菜,家里还要有人专门做饭,因为是体力活,大家忙完要好好地补充一下营养,那时忙得也没工夫喝酒,也怕喝酒耽误事情。我们小孩子那时在脱粒中也能起作用,就是从小山似的麦垛上向下扔麦个子,然后其他人拖到站在脱粒机那儿的大人身后,虽然年龄小,但连拖带拽也能同时拖动两个,一场下来也累趴了。脱粒时脱粒机的进口处要站两个人,一个要拿刀砍掉麦个子的葽子,一个要把麦子向脱粒机的口里喂,后面要有几个人传递,保证麦个子供应得上。站在脱粒机前的人是最不好受的,要用湿毛巾把嘴蒙上,就是那样,一场粒脱下来嘴里、鼻空里也全是黑黑的灰尘,身上就更不用说了。而在脱粒机的出口处,也要站两个人,一个用木锨向外传粮食,一个人用铁叉向外叉草,然后前面还要有几个人用叉把草传递到远处,在主人选择好堆草的地方,有两三个人专门在那堆草堆,麦子脱完,一个山似的草堆也堆好了,等到农忙忙得差不多的时候,每家就会用碎麦芒(我们那叫yǎn子)和泥把草推的上面蒙起来,晒干后就不会被雨淋,草也不会烂掉,那草要留着烧锅或都苫房子用。
我记得那时也有的人家不用脱粒机,先把麦子平铺在大场上,待晒得差不多干了,然后用水牛或开着手扶拖拉机的前部分带上磙子,一圈圈地碾,碾过几遍再翻一下,再碾,如此反复,直至麦粒全下来为止。不过这种方法逐渐地被淘汰,费事而且效率差,哪有脱粒机来得快。
脱粒还不是最后一道工序,脱出来的麦粒是带麦芒的,要把它扬干净才行,扬场时把脱出来的麦子堆成一堆,然后在有风的时候,用木锨把麦子向空中高高扬起,风把麦芒和瘪的麦粒吹到远处,饱满的就落下来,就是这样还要用大的扫把不间断地扫一下,去除没用的麦芒。那时,脱粒过后农民希望风能大一点,过了几年,就有了用机器带动的电风扇。扬场的人把麦子全部扬完,膀子就会累得完全不听使唤,但不管怎么累,作为农民,看到辛勤的劳动成果,那种喜悦的心情还是不言而喻的。
扬好以后就可以把麦粒晒晒囤起来了。记得小时候家家都有芦苇编的节子,有尺把宽,几米长,一圈圈转着围起来,就能盛一囤粮食了。那时谁家的地多,谁家的收成好,从家里有几个囤子就可以看出来,囤子多的自然会引起邻居的羡慕。遇到晴天我们小孩就会在大人的命令下,用盆或簸箕把家里的粮食扒到外面的大场上,摊成均匀的薄薄的一层,再让阳光暴晒几回。每次晒的过程中还要用探木翻上几遍,下午再把粮食扒回到囤子里。这样晒上几个太阳以后,麦子就不会生虫或腐烂。有时晒的时候会突然遇上暴风雨,被雨淋过的麦子往往很快就会发芽,即使不发芽再晒干,磨成面也不好吃。不过大多数时候,一看天气不对劲,家里全部出动,基本上能在雨来之前把麦子收回家。紧急的时候,邻居们不用打招呼就主动跑来帮忙,我们那儿称为“抢场”。记得有一次我叔叔家的麦子就因为抢得迟了,被雨水冲到河里了,为此我叔叔婶子还吵了一架,互相抱怨,当时主要是心疼粮食,辛辛苦苦一季的粮食,好容易收回家,被雨水淋了就太可惜了。
那时很少有专门卖麦种的地方,因此每家都会留下一些饱满的麦子作为下一年的种子,还有一些好的留家里吃,剩下的一些还要交到粮站,叫作交“三粮五钱”,我到现在也没懂得什么叫作三粮五钱,但那时是每家必交的,都有任务。乡镇里粮站的那些人很牛,他们不是说你麦子的质量不好,就是说里面杂质太多,或者说麦子不干,里面有水分,让你回家晒干再去,反正当时觉得农民太不容易,卖个粮食还得找关系,为的是少受折腾和能卖个好价钱。
现在收麦子都有收割机,.只要多准备一些口袋到田里装一下就可以了,收割机把麦子弄得干干净净的,而且好的收割机还能把麦子烘干,然后找个手扶拖拉机运回去就可以了,麦子秸秆也不需要弄回去烧锅或苫房子。唯一前些年感受得到的就是麦收时节,农民为了省事,不管政府怎样禁止,有的人还会在田里焚烧秸秆而产生大量的烟雾,污染环境。发现这些问题以后,这几年政府在麦收之前就到处宣传,于是路口就出现了大量的禁烧秸杆的标语。通过宣传处罚,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焚烧秸杆了。
我已记不得哪一年不用交公粮了,多年前乡镇的粮站都没有了,那些工作人员早已下岗,很多人都随着农民一起外出打工了,农村收麦的繁忙景象也成了我们永远的回忆。
薛银洪,涟水人,清江浦公安分局民警,工作之余喜爱阅读、收藏、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