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5天社区营造实验…
出品 | 社工客（ID：shegongke）
作者 | 吴迪
学校 | 岭南师范学院 16社会工作1班
“我们‘家缘’是要休息一段时间了吗？”
“暂时吧。”老师很快回复。
2019年3月22日，经过商量，家缘公益团队做出“暂时退出培英苑”的决定。这意味着我们在培英苑小区的社区营造活动，将暂告一段落。
我想写些什么。无关成败得失，只想分享故事：一名社工专业学生为期485天的城市社区营造“初体验”。
2016年9月，我初入大学，社会工作未知的领域让我迷惘又兴奋。在课堂上，我第一次接触“社区营造”这一抽象的概念，模模糊糊留下了“台湾社区营造做得不错”的初印象。
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我偶然结识了在赤坎老街做社区营造的X老师，以及他带领的团队。这位从宝岛台湾来的践行者曾带领美院及其他专业的大学生，用艺术影响社区。看着他们与老街居民温暖的人情往来，一直生活在城市住宅小区的我非常羡慕。我以义工的身份加入他们。
当我亲眼所见他们为老街孩子带去艺术教育、组织妇女编制工艺品，当我亲身体验他们用社区艺术重燃老街历史光辉，当我一次次与X老师和其团队成员们交流对话……仿佛抽丝剥茧，又如穿云拨雾投下的光，我对“社区营造”有了朦胧的感知。
后来，我一面阅读，一面困惑，也在期待着。2017年11月，班群里出现了关于社区营造的科研团队招募。一个月后，指导老师和五名第一期成员见面，我成为其中一员。
团队成员与居民互动
这支白手起家的队伍，没有名字，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五名团队成员中只有四名是来自社会工作专业，而且都还是刚升上大二的“菜鸟”，没开过小组，也没做过个案，社区工作只是一段背得磕磕巴巴的概念。“我们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老师给我们打气。
12月的一个周末，湛江的风阴阴郁郁带着几分重量，刮得耳朵疼。老师带领团队五人第一次正式走访实践点——培英苑城市住宅小区。
培英苑是重点中学附近的学区房，颇得学生家长青睐。小区建筑风格整齐划一，绿化尚可，典型的现代城市住宅小区。让我们觉得有趣的是单元楼的命名：“中大楼”、“清华楼”，如此这般，既有国内名校加持，又有“哈佛牛津”增色，十分讨巧。
在空旷的小区里，我们和小区居民闲聊。“其实大家吧，都希望咱们小区越来越有人情味。”除了渴望能改善社区居民的人际关系，居民们经常心照不宣的地聊起小区的物业管理。
在现代城市住宅小区里，业主与物业之间似乎存有天然的隔阂。有的物业既缺乏工作热情，又没有较专业的管理服务。而业主零星几句呼声，又在利益博弈中被无情忽视。
那天团队定名“家缘”，意为“因缘相聚，共建大家”。经过近半年的团队建设，我成长为团队负责人，带领团队入驻学校的大学生创新创业基地，有自己的办公场地，也争取到学校的支持。
家缘从最初的5人发展成21人，主要成员来自社会工作专业，也有公共管理、思想政治、汉语文学专业的学生,我们时常戏称自己是“干大事的人”。
家缘在培英苑做的第一件“大事”是整理活动室。培英苑中大楼一楼有间公共活动室，内有一个小隔间和厕所。明明这间活动室透光敞亮，愣是被折腾成一个大型杂物间。活动室的玻璃门已经损坏，平时仅用一个大铁柜堵住出口。
因缺乏专人维修，活动室不通电，里面堆放了大量物主不明的杂物，如：被遗弃的破沙发、腐朽的木躺椅、摇摇欲坠的茶几、锈迹斑斑的阳台栏杆、残缺的乒乓球台和健身器材等；还有装修废料。小区居民平时鲜少去活动室娱乐，只有保安、保洁人员会偶尔借用活动室的旧沙发休息。
在整理活动室的过程中，老师强调不可丢弃活动室内的杂物。我忍不住抱怨：“不把这些垃圾清出去，活动室多乱啊！”老师无奈地看着我道：“你太着急了。”
如果刚介入社区就随意丢弃社区财产（即使是“无用之物”）容易让小区居民、物业对家缘产生负面情绪，团队需要规避没有必要的纠纷。而家缘此举主要是向居民、物业发送一个信号：有这么一支热心的大学生团队要进入培英苑了！
社区活动大合照
随后两周，队员们利用日常空课及周末时间，分3批次前往培英苑。除了将可移动的杂物规整到指定区域，团队还清洁活动室地面、擦拭落地窗、打扫厕所等。
期间，老师还将团队成员忙碌的照片发在了业主群内，居民们很高兴。一位阿姨还携带了鸡蛋和芒果罐头来活动室犒劳团队成员，有三位居民还来活动室与大家聊天，谈论社区的情况。
都说做社区营造很容易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活动坑”里，但是没有活动为契机，又难以与小区居民产生互动。在传统社区里，社工会在筹办活动前期把居委会、物业、居民/自组织召集到一起开会，讨论分工，让居民（自组织）成为活动承办方，协助他们成为活动主体。
这样的社区活动就不再是“别人硬塞入口的馒头”，居民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参与热情就被调动起来了。但在城市住宅小区，每个家庭单元有自己丰富的休闲娱乐生活，对居民而言，小区活动多少有些无足轻重。
最初，团队通过问卷调查，投其所好办了一次小型的亲子活动，打算邀请家长和小朋友来制作贺卡和绘画环保袋，献礼母亲节。我们忐忑地发布了预报名推文，虽然只收到3份报名表，我们还是很认真地筹备物资，提前布置活动场地。
令我们惊喜的是，一位参与活动的小朋友玩得兴致盎然，主动呼朋唤友，最终有7个小朋友来到活动室参加活动，而家长们也陪着来活动室“看看搞什么名堂”。
有一位女性家长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活动过程中，她和4岁的儿子起了冲突，小男孩赌气躲在角落掉眼泪，不愿意搭理妈妈，而这位母亲的眼神疲惫又难过。
作为观察员，我尝试和孩子沟通。半个钟头后，孩子松口了，带着哭腔抱怨妈妈干涉自己创作“奥特曼”。我瞬间明白了。从这对母子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和妈妈顶嘴的自己……我心疼母亲，也理解孩子——渴望自主却缺少能力的矛盾与抗争。
我尝试用课堂上所学的同理心技巧宽慰她，并和这位母亲分享了埃里克森八阶段理论，鼓励她给孩子发挥自我的空间。这位妈妈若有所思，牵着孩子回家了。
一个月后，我们趁热打铁办了大型的端午节社区游园活动，而这位妈妈居然带着孩子找到我，只为和我打一声招呼。那一刻，透过她的笑容，我不但看到了认可，也看到了尊重。
最开心的事就是得到居民的肯定，最感动的事情就是能被居民记住。最近一次走访小区，我和一位推着孙儿散步的老奶奶对上了视线。我记得她，去年在培英苑开预防性侵害剧场表演时，她是我们在小区里邀请的第一位观众，但我不确定她是否记得我。
就在我迟疑的一刹那，老奶奶舒展了眉眼，主动和我打招呼：“你又来啦！”我很惊喜地说：“奶奶，您还记得我呀？”老奶奶热情地说，“我当然记得你啦！”接着我们寒暄了几句。
老奶奶提到那次剧场表演，她很想进活动室看表演，但是又推着婴儿车很不方便，是我主动帮她照看婴儿车，让她安心看表演。我没有想到，因为随手相助，我就能获得一份真诚的善意。
感动之余，我也意识到作为一个社区工作者，在社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居民们默默观察着，专业能力、沟通能力、亲和度等个人素质，无一不被批判性地考量着。
经过半年的“初接触”，家缘尝试介入小区存在已久的电动车的管理和收费问题——这是一直横亘于居民和物业之间的“老大难”。我们希望能协助居民和物业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共同商议社区事务，制定合理的解决方案。
针对小区电动车停放规划及收费建议，家缘进行了入户调查，回收110份有效数据。受访居民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议，也积极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整理出一份调查报告，居民也携报告和执行方案与物业代表进行了沟通和协商。但令人遗憾的是，物业代表始终想利用停放收费争取利润，无视家缘团队的努力，也妄拒居民们的心声。
至今，小区物业与业主仍在僵持中。众多不愿交冤枉钱的业主出入时，等待其他持卡者开启栅栏门后一拥而过。接着又是保安的阻拦和污言秽语。
尤其是对于那些临近中高考的众多学生，造成了不必要的耽搁以及情绪上的严重影响。现在，业主已经对小区物业失去了信心，丧失了信任。
——摘自某培英苑居民的记录
在这485天里，我曾希望家缘能在居民、物业面前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获得培英苑的好感，甚至能为小区的公共事务做一些事情。但是，当物业代表主动提出今年端午节举办一次结合党建的社区活动时，家缘婉拒了。
现在的培英苑，比起举办活动来维持和谐共融，更需要的是处理矛盾——事实上，在经过又一次的冲突，居民们已经凝聚在一起，一支经历几次斗争考验的业主团队在带领大家维权。
社区活动大合照
《我的培英苑》
词：伤心
曲：愤怒
预备，大合唱（激情、亢奋地）
我家就在培英住
听惯了火车的汽笛
看惯了天上的机舱
学生好像花儿一样
老师心胸多宽广
为了考上双一流
唤醒那沉睡的中国梦
让那生活改变了模样
这是美丽的家园
是我寒窗的地方
在这不大不小的院子上
到处都应有明媚的风光
好山好水好地方
车闸门栏却不通畅
业主回家不好进
若是那物业阻拦
迎接它的有拳头、猎枪
这是温暖的家园
是我生活学习的地方
在这片温暖的院子上
到处都应有温暖的阳光
（某培英苑居民所作）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江湖就会有纷争”，公共事务最终还是要共同生活的居民团结起来，共同面对。
485天的社区营造时间里，我们有尝试，比如链接社工资源进社区；也留有遗憾——曾有居民提议筹办一个社区跳蚤市场，将自家闲置产品拿出来以物易物。但团队成员需要平衡校内学习生活，失去了回应这位业主的热情。
因为缺少第一时间回应，这事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止矣。”临近毕业，当别人问我未来的求学规划时，我慎重地说：“以后想继续探索社区。”
如今，第三期成员即将接棒“家缘”，愿他们能以不变应社区营造中的万变，保持平常心。暂时的退出是为了更好的回归，期待与培英苑有缘重聚！
团队标志：家小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