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生

我做过6年的乡村教师。6年的时间,在我30多年“教书育人”的职业生涯中,差不多只是一个零头,但是,这6年对我一生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
作为上个世纪70年代末恢复高考之后第一批毕业的师范专科生,我被分配在一所距我们这座小城约10公里的学校——柴湾中学。那时候学校的师资结构非常复杂:有文革前毕业的师范生,也有文革中“红师班”毕业的工农兵学员,还有民办教师、代课教师等等。而这所学校总共才有17、8位员工,并且包括伙食会计(司务长)和厨房里的大师傅。因此,一专多能是乡村教师的基本特点和要求。单单就我来说,除去要教属于本行的语文之外,我还教过历史、地理、美术、音乐等。当然,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我这是“赶鸭子上架”。
在这样的乡村学校,教师之间的交流和沟通非常密切:除去有限的几个本地籍的教师外,客籍教师——包括外地的和老家在小城里的,一日三餐都在一个屋顶下吃饭;晚上,假如备课改作业这类功课白天已经做完,没有工作可做,又想改善一下生活,那么,可以到附近的农家买上一两斤鸡蛋,几瓶“双蒸大曲”之类无需计划、票证的高度平民化的酒小聚,在此过程中畅谈工作、生活与人生。与此同时,年轻一些的老师下午第三课后一起打打篮球、乒乓球也是很常见的。
将自家子女或者弟弟、妹妹,或者亲戚家的孩子带在身边读书,是那个年代很普遍的现象。宿舍与我相邻的教数学的刘盟亮老师,就将他内侄带在身边。记得他内侄年龄小、个头也小,可嘴巴却很甜,每次回宿舍经过我门前都要尊我一声。而他每次回宿舍,手边一定会有一本书——那时候的学生读书,其实无需做老师的施加多大的压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会向自己“要”:在柴湾中学这样的乡村中学,很多学生和家长把考取小中专作为第一目标。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改变户口性质,从此跳出“农门”跳入“龙门”。在此之后奋斗的目标才是普通高中。
1986年是我在柴湾中学的最后一年。这一年我执教的初三(1)班最后大约有4人考取了中专或者普通高中——这个总量还是略略低了一些。稍稍给人以安慰的是,这4位同学他们的中考成绩均位居整个城东区的前20名。考取中专的是班上女生中年龄最小、看上去还是小女孩的杨慧玲。她母亲是插队知青,父亲是乡村木匠。而我因为也曾经是知青,所以,对她特别在意——她考取的是卫校而在考取普通高中的三位男生中,有两位后来考取了大学,其中一位眼下是我们这座小城知名的民营企业是副总——他是10年前从“体制内”跳出,转行的。另一位如今则是南通大学的教授,心脏外科的专家。
差不多30年后,我和几位昔日同事受到邀请,参加当年柴湾中学的10来位同学举行的小型聚会。我借这样的机会表达了对他们的深深的谢意:我之所以要衷心感谢你们,不只是因为你们今天邀请了我,让我们师生有缘于数十年后再次相遇;更重要的是,在柴湾中学的那6年,对我后来的教师生涯乃至我的人生道路产生了重大影响——从做教师的角度来说,从教的最初的时光,是积淀知识、提高能力的阶段,同时,也是一个人最为纯情、最为朴实、最少功利的阶段。如果说此后若干年中,我们做成了些什么,能够达到一定的高度,是柴湾中学这所学校和你们提供了基石。
大家K歌,有同学还记得我昔日喜欢唱歌,请我一亮歌喉。但我自从调进小城之后,再也不教音乐,也很少唱歌了。至于在公共场合K歌,那更是绝无。所以,开始他们点的那些歌曲我都十分陌生,也缺少感觉,所以婉拒了。而当他们翻到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一度十分流行的台湾校园歌曲,我的记忆一下被唤醒了,热情被点燃了,于是,我拿过话筒,来了一首《外婆的澎湖湾》——那可是我曾经在柴湾中学的音乐课上教学生们唱过的歌曲呀!而稍稍让人有些遗憾的是,屏幕上出现的歌词与我的记忆小有出入——当然,我相信绝非是我记错了,而是时代变了,歌词可能因此也变了;就像从前纯情的小女孩变成了今天成熟的职业人,学生娃变成了社会的中坚,又像30年前的我还是小伙子一个,如今却成为知天命之人一样。我们这世界,有多少东西不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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