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晏明/圈猪记

  圈猪记

作者:晏明

寒风刺骨年关将近的冬天，路边白杨树上侥幸残留的几片枯叶，在枝头瑟瑟发抖。

午后，田老头骂骂咧咧从牌场出来，后面跟着他的老妻王娭毑。王娭毑双目失明多年，此刻她一手拄拐杖，另一手习惯性地在空中作摸索状，急急游走在田老头身后。

“我老子手气一直不好，就是你这只哈心内眷的原因，一只猪也看不住。晓得么子叫内眷不？就是像你这样子只晓得在屋里转的女子。”

王娭毑一身臭气熏天，身上那条湿漉漉的裤子贴在竹竿样的腿上，冻得牙床在上下打架。但老头总归是肯回来出力了，王娭毑心里感觉有了底。

话还得从栏里那头猪说起，那头既给自己作伴，又是让她年头到年尾心存盼望的猪。至于老头子，早上出门后，不到夜深难得听到他回家。

王娭毑每日里的头等大事，就是养猪。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的心里就像有张图纸。屋里屋外，家什炊具，只要老头子将用过的东东物归原位，她都很快地凭记忆找得到。每天晚上去门口不远处的地里，剥一篮菜叶回家，到堂屋那裁刀凳上裁碎，和些糠，麦麸，碎米，去柴灶上煮熟一大锅猪食才睡觉。每当提着一大桶猪食倒进猪槽后，听着猪哐当哐当的进食声，王娭毑感觉那是天籁之音，脸上就浮现出希翼的笑容，仿佛看到猪在蹭蹭地长。可不，现在霜冻重，地里青饲料少，加之猪一天比一天吃得多，昨晚上就实在没得什么下锅煮猪食了。猪饿得在栏里扯开嗓门嚎叫一上午，最后冲开了木栏栅，一头栽进一墙之隔人畜共用的粪坑里去了。

怎么办？还指望着到年关猪肉买个好价钱呢。听着猪在粪坑里凄厉的哀嚎声，王娭毑心在滴血。这大冷的天，泡在刺骨的粪水里，不冻死也冻病。再则，粪水里时间泡得太久，那猪肉也会泡臭。只得一次次去路口搜寻老头子的声响，可他从早晨出门后大半天了，一直杳无音讯。想去请别人帮忙，这等事又说不出口。听着那慢慢低沉的猪叫声，王娭毑一咬牙，脱了棉衣棉裤，蹲下身子摸到粪坑旁，下到粪坑里去了。

那粪水齐腰深，猪一直仰着头，才没有被淹死。王娭毑摸到猪，将猪拦腰抱起，可单薄的自己比起那头肥猪来简直是轻如鸿毛。一次一次的尝试逼近极限，任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也抱不动，扛也扛不起。王娭毑拼尽一己之力终是枉然，只得从粪坑里爬起来，再次去找老头子。

这田老头此刻还在牌场里赶本。早就有人告诉他，老婆为猪在四处奔波无计可施，都叫他快点回去。可老头两耳不闻局外事，神闲气定自顾打牌。有好心人把王娭毑带到牌场，在众人的催促下，恨恨的灭了手里的香烟，万分不舍的离开牌场。

老两口到现场，已经有几个邻居，手里用工具比划着如何办。这田老头双手搭在背后，脚上拖双棉鞋，左一圈右一圈不急不忙。感觉到那些帮忙的人眼色有异样，实在过意不去，回家拿根粗麻绳，还是围着粪坑转来转去。

“哦得了啦，听不到猪叫了”。王娭毑竖起耳朵也听不到老头子有任何实际的行动，知道他是挨自己下去。只好绝望地哭哭啼啼的再次蹲下身，慢慢下到粪坑里。另外有一位邻居实在于心不忍，找来捕鱼的下水裤，跟着王娭毑下去。两人一个抱前腿，一个抱后腿。还有有人拿根绳子，绑住猪身往上拉，还有的用扁担撬。“一二三”，同心协力努了几把力，猪终于上来了。那田老头呢看客一个，手里还是提着那根麻绳，脚上那双棉鞋干干净净。

王娭毑两起两下粪坑，脸色已经冻得乌青，叫老头子快烧水给自己洗澡。老头子悠悠地说:“你一身臭哄哄的，不要进屋去啊。自己先用冷水在地坪里把身上淋干净再说”。王娭毑一咬牙，将桶高高提起，从头直下冻彻骨髓的水，和着泪水与苦水，哗啦啦直下。

晚上，王娭毑全身发烫，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远在外打工的儿子学了一身功夫回来，一个连环鸳鸯腿，老头子到粪坑里抱猪去了……

这猪的结局自不用说，但不管怎么样，还有人心痛它，还有人不顾一切抱过它。

作者简介

晏明，女，居住在岳阳临湘白羊田镇。

_{图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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