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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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同小说：铃 铛（57）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铃 铛
作者：于同
当仰望已满足不了我对高贵灵魂的崇拜，于是我提起了笔，用拙劣的文字，在心的祠堂中虔诚的叩首
-------于同
七十九
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八日，哈尔滨解放，正式建立人民政权，成为全国第一个解放的大城市。进入五月份，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席卷了松花江两岸。
达户井也迎来了如火如荼的土改运动，东西头儿两个大户人家首当其冲，由于世鹏和六六参加革命较早，并且两家都救助过抗联战士，高家还为此死了好几口儿人，而两家在乡亲中的口碑一向很好，并无什么‘劣迹’。所以工作组的态度还算温和，两家也都表示响应政府号召，积极配合。谈话时满面春风，行动时仍然冷若冰霜。斗争斗的就是地主大户，对于长期剥削农民的劣绅是不会客气的，没有把两家掌柜的和主要成员吊起来打，己算网开一面。当把钱粮财物全部没收，凤臣媳妇儿央求着给老人留一领炕席时，工作人员板着脸说道:“很多穷人大冬天的连个狗窝都没有，更别说火炕了，缺个炕席咋了？贫雇农们能睡，你们也能睡，以后会习惯的！”
高家人口众多，斗争过后，每个人吃饭都成了问题，高智把大家召集了起来。爹临死前还在叮嘱，千万不要分家，可是如今的形势不分是不行了。上边给每人只分一点口粮，往后的日子咋过？大伙儿都没谱。又把老姑奶请了来，看大伙儿愁眉苦脸的样，老姑奶也叹了口气，“哎！老话说的好啊！人哪，三穷三富过到老。分就分了吧！想当初啊，老七和俩哥哥从关里家挑挑过来的，有啥呀？啥也没有！过了这么些年，咋样？不也攒下这么大家业吗！一个国家儿一个令，可不管哪个国家，不管穷人富人，都得让人活命不是！”
在老姑奶的主持下，高家终于分家了，其实所谓的分家，除了几间房子，己经无物可分了。更实际的是分人。按血缘直系关系，一支一股的分开。按辈分，长辈分正房，小辈分厢房。高仁、高义、铃铛三家分得了正房，铃铛推脱不要，住现在的东厢房挺好的，高智说啥也不同意，家是分了，亲情还在，三哥没了，三嫂还要敬重。况且老五唯一的骨肉凤春，一直由铃铛默默照顾，视如已出，大家是都看在眼里的。至于她和二小儿的事，得另当别论，将来搬不搬出院子，这个三嫂都得认！
原来二娘和六六住的两间屋分给了铃铛，几个侄子们帮着搭个锅灶，由于上面给每个人分了口粮，倒也不至于挨饿。没过几天，上面的政策又下来了，把没收后的土地平均分给乡亲，这样，铃铛和俩孩子又分得了近十亩地。铃铛倒没觉得土改没啥不好，穷日子，苦日子，啥样的日子都过来了，眼巴前儿的是有点难，可谁家的日子不是一点儿一点儿过的？英子早先跟六六参加部队去了，挺长时间没回来了。二逵也分出去了，农会也给他分了地和口粮，原来宗贤家住的就是他的房子，由于宗贤娘吊死在屋里，也没人去住，二逵也不忌讳，把屋里屋外的拾掇拾掇，就搬了进去。
相比于达户井，榆树屯的土改称得上是暴风骤雨，大地主张贵财被列为批斗的典型，连同儿子继业每天都被拉去批斗。由于他家里上百垧良田，驴马成群，雇佣长短工很多，平时为人吝啬。对分其土地财产大加抵触，虽说没什么欺压百姓，为害乡里的事，但也绝没有乐善好施的名声。因此他被农会定为重点分子，加以批斗。
大丫这些天都是在惊恐中渡过的，几天的功夫，家里已经来了三拨人了，每一拨都没收查抄一次，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房子，长工们都被解放，参加各种诉苦会去了。大丫和婆婆在家坐立不安的，快后晌了，前院的一个沾点表亲的大嫂跑进来冲着大丫喊道:“大丫，听说你家继业和他爹被拉到场院批斗去了，你不去看看，可别有个啥好歹呀！”大丫和婆婆撒脚就往场院跑，还离着挺远呢，就听着马嘶人叫的，男女老少的，人声鼎沸，大丫和婆婆冲进了人群，往里一看，大惊失色，只见公公和丈夫被绳子捆住了双手，拴在两匹马后面，两个陌生的年轻人骑在马背上，正在场院里奔跑，刚开始，两人还能拖拖落落的跟着跑一阵，后来就变成了直挺挺的被马拖着前行，张继业早己惊恐的涕泗横流，大声哀嚎。张贵财依然咬着牙硬熬着。身上单薄的甲袄早己成了碎片，手上绳索处的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身上与土地的摩擦，在大地上留下断续的血痕。转弯时，身子被翻转过来，一大片血迹就清析起来，一转眼，又被马蹄刨起的尘埃淹没……
日头落山的时候，人群散尽，两团模糊不清的尸体扔在了场院上。大丫和婆婆己经傻了……
三天后，婆婆喝下了一碗砒霜，死在了仓房中……
七天后，农会宣布，大地主张贵财的房屋、土地、家中一切财产没收归农会，再分给广大的贫雇农兄弟……然后，大丫被命令立即搬出张家大院，把村里姓周的最穷的一个光棍儿的房子分给了大丫，因为他家的房子最破，两间低矮的草房，上面漏雨，前后漏风。把原来张财主家的房子分给了周光棍儿两间。后来，又有人突发奇想，这个周光棍娶不上媳妇儿，这个地主的儿媳妇儿死了丈夫，这两人打伙过日子，岂不更好，于是，所有人都说好！这一连串的滔天巨浪，把大丫弄的有些痴痴傻傻的，只觉得自己变成了这巨浪里的一棵小草，啥都由不得自己了。在农会和妇救会的张罗下，大丫和周光棍入了洞房。两年多的时间里，大丫先是嫁给了这个屯儿最富的人，又嫁给了这个屯儿最穷的人。
不管穷富，能过日子，能有口饭吃就好。可惜，好景不长，周光棍儿为了要求进步，主动要求参加队伍去方台乡一带去剿匪，哪成想，去了不到十天，在一次战斗中，被流弹击中心脏，当时就死了。大丫再次守了寡。自从运动开始，大丫就没回过娘家，她明白，娘家肯定也躲不过这场运动，她不想把在婆家的灾难告诉娘家，爹娘的日子也不好过！村里人把她当成了异类，这个地主婆是个扫把星，把周光棍又克死了。人们冷漠的目光，让大丫不寒而栗。不敢出门，出去后走在路上也不敢抬头，一天天就这样窒息的生活着，六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大丫从大地里回来，一个破旧的竹篮子里装了些新挖的野菜，快进村的时候，听到有人招唤，“少奶奶！少奶奶……”大丫抬起了头，看见一个人正推着一个独轮车，站在路中间，低声的喊她，大丫细看了看，认了出来，是一个常来屯里卖杂货的货郎儿。以前，隔三岔五的就来屯里，大丫常在门前买些针头儿线脑儿的物件。
大丫问道:“我不是啥少奶奶了，再不兴这么叫，你有啥事？”货郎四外看了看，见没有人，脸莫名的红了起来，还低下了头，大丫道:“要是没事，我走了！”那人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少奶奶，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该受这苦。我是孙家油坊的，离这几十里地呢，打小没爹没娘，在屯里吃百家饭长大的，今年二十二了，没成亲，你……你要是不嫌弃，就上车，我推你走，我是穷人不假，可我有力气，能干活，保证能对你好！”大丫听他说完，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天快要黑了，西北方还残存一点昏黄，转头向村里望去，榆树屯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丝丝缕缕的薄烟此刻就像一道道绳索把村庄缚在大地之上。大丫又感到了一阵窒息，再看向货郎，那期待的目光正注视着她，大丫又看向了他手中的独轮车，她眼里己满含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慢慢的，向那独轮车走去……
大丫坐在货郎的独轮车上走了！在一路吱呀声中，她看向达户井的方向，忆起了那年正月，娘拉着她的手问算命先生，我闺女的命咋样，那算命的手捻胡须，掷地有声:“这丫头，是吃五个井水的命……”泪水终于从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没有去擦拭，也没有哽咽，只是心里在默默的问:“这个独轮车，是我最后的归宿吗？”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