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说鲁迅“文章、思想和人品都不好”,很多人都觉得李敖有理?
“鲁迅只骂自己人,不骂日本人”、“鲁迅领北洋政府的大洋”、“鲁迅没写过长篇小说,成就有限”……我们在网上经常能看到的这些“非鲁”言论,它们其实有一个共同的源头,那就是李敖。
鲁迅曾说: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的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
鲁迅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他去世之后确实悲哀地沦为了工具。在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鲁迅被革命话语不断阐释,沦为了一种宣传工具。进入新世纪以来,鲁迅又不断被挑战者抨击、批判,沦为了后辈们扬名立万、吸引注意力的工具。
现在大众对鲁迅的评价非常极端,有人依然认为他是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和革命家,认为他的杂文有如投枪和匕首,认为他是现代中国的圣人;也有人一听到鲁迅这名字就要愤愤地喷上几句,说鲁迅文笔不行、思想不行,甚至人格也不行。
任何一种极端的大众评价都是有源头有出处的,这不是说大众没有判断力,而是权威、专家、意见领袖的说法可以让大众省去判断的力气。很多人,思想上是比较懒惰的。前一种极端评价的出处,我们都知道是哪里。但后一种极端评价,很多人都知道这么回事儿,但却不一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鲁迅只骂自己人,不骂日本人”、“鲁迅没写过长篇小说,成就有限”、“鲁迅的语言不伦不类糟糕得很”、“鲁迅思想贫乏”、“鲁迅领某北洋政府的大洋”……这些说法经常能在网上看到,综合在一起可以说是集苏雪林、王朔、冯骥才等著名“非鲁”人士众家之长。苏雪林侧重于贬低鲁迅的人格,王朔侧重于贬低鲁迅的文学性,冯骥才侧重于贬低鲁迅的思想性。不过如今网络上这些声音的源头应该并不是这三位,而是李敖。
李敖是当代中国文坛的一位奇才,思想广博学问精深,既能针砭时弊,也能插科打诨,还能反思传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颇有鲁迅的杂文风骨。当然,李敖本人是看不太上鲁迅的,他认为自己师承胡适。不过,有时他也看不太上胡适,因为他觉得胡适说来说去就那点东西。
李敖以骂人、论人闻名于世,一生骂过、论过三千多个著名人物,估计做噩梦时被人骂醒一时都会想不起惹上了谁。有个情况非常有意思,李敖早年很少提到鲁迅,更没有单独将鲁迅作为批评对象。但是在他晚年的时候,曾在凤凰卫视《李敖有话说》节目中费了非常多口舌批评鲁迅。
在《李敖有话说》第78集中,李敖对鲁迅进行了一个概括:鲁迅不敢骂日本人,风骨有问题;不支持议会政治,思想有问题;白话文别扭,文章有问题;鲁迅走红,是炒作;鲁迅在今天,已是“过去式”。如果我们还抱住他不放,说明我们思想有问题。
在之后的节目中,李敖还对鲁迅进行了细致分析。比如文学方面,李敖觉得鲁迅杂文并不好,原因有二:一是鲁迅杂文语言不够成熟,文字很别扭;二是鲁迅杂文里面情绪表达太多,真正的资料部分并不多。李敖觉得鲁迅根本称不上伟大的文学家,因为他连长篇小说都没写过,而他李敖写过。
比如人品方面,李敖认为鲁迅的人品也有问题,一是鲁迅拿了北洋政府好几年的干薪,二是鲁迅什么人都敢骂但就是不骂日本人。比如思想方面,李敖认为鲁迅“基本的政治学常识都不及格”,根本算不上什么思想家。
李敖的这些“非鲁”言论,其实是很难站住脚的。他说鲁迅的杂文不好,鲁迅的杂文语言确实有些不成熟的地方,但是这并不没有影响文章的表意与思想的深刻性。很多杂文,今天读来依然对我们有很大启发,难道这样的杂文不好?
李敖拿鲁迅没有写过长篇说事,更是脱离了文学范畴。《狂人日记》、《阿Q正传》、《祝福》等中短篇小说的价值,应该比李敖所写的长篇的价值要高吧。衡量一个文学家的成就,标准什么时候成了是否写过长篇?
李敖拿鲁迅领过北洋政府的大洋说鲁迅人品不好,更是可笑之举。他李敖本人还领过立法院的工资呢,胡适还一直领工资呢。李敖这个人其实挺双标的,他说鲁迅领工资时不提胡适也领工资;他说胡适敢跟当局作对时又说鲁迅领工资……这样一来,鲁迅的风骨自然是有问题了。
至于鲁迅到底骂不骂日本人、反不反对侵华的日本人。只要好好看一看鲁迅全集,很容易就能得到答案的。比如在《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中,鲁迅便这样写道:
向全国人民所提出的抗日统一战线的政策,我是看见的,我是拥护的,我无条件地加入这战线,那理由就因为我不但是一个作家,而且是一个中国人……我赞成一切文学家,任何派别的文学家在抗日的口号之下统一起来的主张……文艺家在抗日问题上的联合是无条件的,只要他不是汉奸,愿意或赞成抗日,则不论叫哥哥妹妹,之乎者也,或鸳鸯蝴蝶都无妨。但在文学问题上我们仍可以互相批判。
当然,鲁迅确实更多的时候在批判“自己人”,但其背后是有深刻的历史原因的。鲁迅认为,敌人是骂不跑的,但自己人可以骂醒,只有把自己人骂醒了,才能把敌人赶跑,民族才能振兴,国家才有希望。用鲁迅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立人”——“兴国”。这也是鲁迅的核心思想,这样的思想不深刻吗?难道非要提什么理论什么学说,才算是有思想吗?
李敖批判鲁迅,其实不过是在迎合一部分人的心理,迎合观众的心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李敖早年不骂鲁迅,到了晚年忽然打开旗鼓批评鲁迅。因为早年的时候,他骂鲁迅根本没人听,那边当时根本不让看鲁迅的书,内陆也没人看李敖。但是到了90年代以后,李敖的书在内陆流行起来了,那边也可以看鲁迅的书了。再加上一股“非鲁”思潮,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因此李敖便对鲁迅下手了。
李敖的行为,正印证了鲁迅生前所说的: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的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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