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军辉 | 烟云

陌生的号码,一遍,又一遍,又是一遍,电话那么执拗地响着,这样的电话,周南一般是不接的。三遍以后,周南又看了看号码,还是接通了。

县长大人,我过几天去应州,想拜访你一下,方便吗?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有意识地客套,明显的调侃口吻。

你是——

不知道我是谁了?是呀,快二十年了,我姓江,江月华,还没听出来?

咯噔一下,虽然有短暂的迟疑,记忆深处的画面还是一帧一帧地跳了出来。

听出来了——你,你还好吧?

一句公文式的问候,这让周南脸上有些发烧。

好呀,很好。听说你当上县长了?祝贺!

我算什么呀,在一个小小的县城。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周南问。

我是记者呀,包打听的。再者说了,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上网一搜,别说你是一个县长,就是你们县某某局的一个局长,我都能知道他是谁,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的。

这句话,让周南一下子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似的。大学毕业后,周南基本上不和同学们联系了。一个原因是他所居住的县城非常偏僻,距离上大学时所在的城市太远。另外一个原因,当时的同学们都是来自天南海北,平时工作上没有来往,自己又不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慢慢地就和同学们断了联系。

过两天我去应州市采访一个人,有时间的话,见见你,方便吗?

当然方便,你来吧,我招待。周南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官话。

大学四年,周南和江月华好了四年,是校园里公认的才子配佳人。他们的故事来源于一次小小的偶然。

那是古典汉语老师的一节语法课,老师是个老头儿,戴了一副老花镜,古古板板,老模老样,讲古代汉语讲得都快发了霉,大家都昏沉沉将要入梦来。忽然就听咕咚一声,哎呀,你怎么了?怎么了?前排女生惊呼。此时周南正在写一首诗,写得入了定。那些年先锋诗正盛,一时间全国到处诗人遍地。大家都把天上地上云里雾里的东西胡乱一堆,摆出一首首意义悬奥的大作来。当时的周南也正陶醉在自我编织的诗人梦里,天天把西方的中国的那些诗人们挂在嘴上,稿纸上写的一行行汉字比甲骨文都难看懂。

周南被响动声惊醒了,站起来一看,坐在他前面的江月华瘫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而她的那位同桌,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周南,你看看,把她送卫生室吧,她肚痛得厉害。同桌看着周南,急急地说。怎么办呢?周南一时没了主意。这时周围的同学都站起来了,又有好多人围过来,老师的课也上不成了。两个女生上前要抬起江月华,可是试了一下,又重重地放在了地上。江月华像一滩泥一样,他们两个人抬不起来。周南你——你——同桌快要哭起来。

周南本来是有顾虑的,他和江月华前后桌,可是平时话并不多,况且男女有别,但看江月华脸色苍白,额头上虚汗盈盈,两眼闭着,一时间不再犹豫,伸出双臂托起江月华,就向教室外冲去。

急急地送到医务室,医生向同桌询问病因,又做了检查。虚惊一场,原来是痛经。一个周南羞于听说的词语。医生说了,用热水袋暧暧肚子,吃点药,休息休息就行了。大家放了心,一时无事,陪江月华坐着。看江月华慢慢地恢复过来,脸上重回红晕,微笑浮了出来。给大家添麻烦了,江月华说了第一句话。是周南将你抱过来的,两个女生都抬不动你,同桌说。江月华侧着脸说,谢谢你周南。不用不用,你好好休息吧。

这件事之后两个人话才多起来。周南喜欢写诗,同时在校报当编辑。江月华本来不怎么喜欢写诗的,之后经常看周南写的诗,编的稿子,印出来的报纸,于是自己偶尔也写一些。写了之后,必定是拿了给周南看,周南给她指点一番,有了可意的,就登在校报上。于是乎,江月华的诗越写越多,越写越好,慢慢地也成了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

周南则是学校的名人,编着学校的报纸不说,诗歌成就斐然。大二那年,学校为了推崇当时流行的先锋诗歌,从全校喜欢写诗的学生中间,挑出10名学生,收集每个人的诗歌,出了一套10本诗集,周南名列其一。而且每本诗集的前言都是周南写的一篇诗序,标题是“让先锋一路高歌猛进”。其志意气风发,其势慷慨激昂,在学校里引起不小的轰动。周南成了学校公认的才子。

周南和江月华的感情也是一路开花,两人一度情意绵绵恩恩爱爱,同学们都以为,大学四年的恋爱,这两个人一定会阿弥陀佛修成正果。临到大学毕业前夕,周南和江月华想当然地想到了婚姻,可没想到,却等来了江月华父母的断然反对。

两个人好,早就好到了如胶似漆舍我其谁的地步,不会因父母说一句你们必须要分开就分开得了的,江月华说我非周南终身不嫁。可是江月华父母态度更坚决,这事儿闹到最后,班里的同学们也都知道了。

就在这样的僵持中,江月华的母亲私下找到周南——

你们两个有感情,这我能理解,可是婚姻不是恋爱,婚姻是生活一辈子,你能给她幸福吗?咱们两个家庭不般配。婚姻自古以来讲究门当户对,月华从小生活优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求必应,百事不愁。

可是你出身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现在是经济时代,什么都要钱。买房要钱,买车要钱,出国旅游要钱,买名品名包化妆品要钱。你能给她吗?如果你让她整天生活在拮据之中,你们的婚姻还能长久?她还能幸福?

月华的婚事我们早就给他定下了,是市人大主任的儿子,人家父亲是正厅级干部,月华嫁过去以后,生活肯定不会差的。住房已经买好了,临湖别墅,位置非常理想。车子肯定要买,而且不会差,因为人家家庭条件好,有级别,买太次的车丢面子。月华的工作也安排好了,就在市委上班。我所说的这一切,你能给她吗?如果你真的为月华考虑,为月华的幸福考虑,你自己应该放手,主动离开月华。

江月华母亲这番话能否改变周楠的意志?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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