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房东老太太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搬离租住的房子也已经十多年了,我还是会常常想起可爱的房东老太太。
房东老太太
文 ‖ 张亚凌
已经离开出租屋(南大街高家巷九号)十多年了,还经常想起曾经的房东老太太,一个极温和的老人。
每天上下班,坐在院子里的她总会主动同我打招呼,而她的招呼,真的是别具一格:
“娃,上(shuo)班呀。”
“娃,下(ha)班了。”
听着都难受:我们这儿的乡下,“上”读“shuo”,有“爬”的意思,比如“shuo树、shuo墙、shuo 山”,得好好使劲用力吧;“下”读“ha”,多指“从高处小心往下”,比如“小心看着,抓住旁边的东西,慢慢ha”,是不是也得小心谨慎?
一般城里人是不发那个音的,——老太太真是个例外。
一听她的“上(shuo)班”,我就有种浑身要流汗的痛苦,就想到绑着斧头“上树”扛着锄头“上山”,也就凭空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回来时再听句“下(ha)班”,竟然有种庆幸的感觉:我安全健康地回来了。
我也曾有意重复着“上(shang)班去”“下(xia)班了”,意在提醒她将那两个字改过来,无济于事,也就放弃了。
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享受到这种独特的问候吧?再这样想想,就不由得笑出声来。
老太太还有一绝活:见剩下的药就吃。
她儿媳曾很害怕地给我说,老糊涂了,吃出烂子(我们这儿,城里乡下,都管“坏事”叫“烂子”),谁收拾?
我也曾凑近她的耳朵,大声说“药是不能胡乱吃的”。老人笑呵呵地看着我,说:“掏钱买的,剩下(ha)不吃就扔了,——把钱扔了不可惜?要扔就扔到我肚子里,药就是治病的,又不是农药,怕啥?”
天哪,神逻辑啊。我无语。
还别说,老太太谁剩的啥药都吃,九十好几了,身体倒很硬朗。
老太太还养了满院子的花,说是“花”,又有些寒碜。不管谁给她什么种子,到了该种的时节,她随手往院子里一抛,拿拐杖在土上划拉划拉,至于种子盖没盖上土,那就看它们的造化了。
出土了,泛绿了,拔高了,反正都是绿绿一片。到后来呀,杂草比种养的都高。老太太还不让人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哪个往出长不费劲?出来了就叫长着。”
“一草一命,一花一福,老天都不拦着,咱不多事。”
“一样的薄土,一样下(ha)的雨,一窝子长。谁长得好,那是谁的骨子硬。咱一个外人,管那么多干啥?”
“……”
有一次,我拎着一大塑料袋旧衣服准备去扔,正巧她坐在门口,依旧殷勤地跟我打着招呼:“星期天都不歇歇,还忙哩?”当我说“扔点废东西”时,她笑了,嘴角一撇,“就没有用不成的,都是没用对地方的,——烂棉絮都有塞窟窿的时候。”
嗨,想想也是。输完液体的塑料管,她冲洗干净后编成各种小玩意儿送给娃娃们戏耍;从工地上拾回来的线轱辘,碎花布拼个图案套上去就是好看的坐墩儿;儿子的秋裤不能穿了,两个裤腿一收拾就成了她的护袖;孩子们用过的油笔芯一节节剪开、染色,就串成了好看的帘子……难怪在老太太眼里,就没有废物。
我又将塑料袋拎上了楼,完好无损还可以再穿的,需要缝补才能穿的,分开装在袋子里,放在垃圾箱旁边。
搬离租住的房子也已经十多年了,我还是会常常想起可爱的房东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