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家常吃食与“贴秋膘”
说到文人论食,汪曾祺必然绕不过去。这是他最为快慰怡然之事,能把生命之乐融于瓜果蔬菜之中,把考据、学识、情调流溢于色香味之中。三十多篇谈吃散文,每每读来都让人香味扑鼻、食欲大开。在北京生活将近五十载,谈及北京吃食,汪曾祺写得最多的却是北京的家常酒菜。1948年冬天初到北京时,汪曾祺路过街头巷尾都能听到响亮的吆喝声:“ 哎——萝卜,赛梨来——辣来换……”不禁笑道,看来在北京做小买卖的, 都得有副好嗓子。这种心里美萝卜是北京特色,用手指头一弹,当当声脆, 一刀切下去,咔嚓嚓作响。炒萝卜条是北京的家常下饭菜。有时入酱炒,则佐粥最佳。北京老豆腐其实并不老,只是相较于豆腐脑而言,佐料很简单:芝麻酱、腌韭菜末。坐在街边豆腐摊的矮脚长凳上,要一碗老豆腐,就半斤旋烙的大饼,夹一个薄脆,就是北京人的一顿好饭。过去北京的豆腐脑浇羊肉口蘑渣熬成的卤。羊肉是好羊肉,口蘑渣是碎黑片蘑,还要加一勺蒜泥水,比起现在一锅稠乎乎的酱油黏汁精细许多。“豌豆黄”是著名的“宫廷小吃”。豌豆熬烂,去皮,澄出细沙,加少量白糖,摊开压扁,切成5寸×3寸的长方块,再用刀割出四小方块,分而不离,以牙签取而食之。老北京早起都要喝茶,不然一天都不舒坦,贫富皆然。汪曾祺在午门历史博物馆工作时,几位看守员岁数都很大,上班后都先把带来的窝头片在炉盘上烤上,然后轮流用水汆坐水沏茶。茶喝足了,才开始到展览室里去坐着。北京人爱喝花茶,汪曾祺虽不喜花茶,但是老舍先生家的花茶则是例外,尤为好喝。在老舍先生家做客时,汪曾祺吃到过一道地道老北京味儿——汤菜麻酱炖黄花鱼。黄花鱼极鲜,而且都是一般大小,都是八寸,装在一个特制的器皿——周壁直上直下的瓷子里,黄花鱼一条条顺顺溜溜平躺在汤里。还有老舍夫人最擅长的“芥末墩”,汪曾祺以为是天下一绝。汪曾祺在《五味》一文中说,北京人偏于保守,过去不知苦瓜为何物,近年有人学会吃后,于是菜农也开始种了,农贸市场才有鲜嫩的苦瓜卖,但是价格颇贵。北京人过去不吃蕹菜和木耳菜,近年也爱吃了。可见,人的饮食口味是可以改变的,而北京人的吃食也在不断变化。北京人口中的臭豆腐是指臭豆腐乳。汪曾祺曾听到小贩沿街叫卖“臭豆腐,酱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要一份臭豆腐,就着贴饼子,熬一锅虾米皮白菜汤,胃口大开。炎炎夏日,人的胃口总也有点恹恹不振,饭食更是清淡简单,人易清减。而时至素商,秋风吹动了人的胃口,想吃点好的、有营养的,以补偿身体在夏天的损失,即“贴秋膘”。北京人的“贴秋膘”经常选择吃烤肉。汪曾祺在《贴秋膘》中介绍说,北京的烤肉具体为“三烤”,即烤肉、烤鸭、烤白薯。 以烤肉为例,先要在“炙子”上烤,“炙子”是一根根铁条钉成的圆板,下面烧着大块的劈柴,松木或果木。羊肉切成薄片,由堂倌在大碗里拌好作料——酱油、香油、料酒,大量的香菜,再加一点水,交给顾客用长筷子摊在炙子上烤。“炙子”的铁条之间有小缝,下面的柴烟火气从缝隙中头上来,不但整个“炙子”受火均匀,烤肉也带有柴木清香;上面的汤卤肉屑又可以填入缝中,增加烤肉的焦香。老北京人吃烤肉都是自己动手,或焦或嫩,吃一斤还是两斤,全凭乐意。因为炙子颇高,只能站着烤,或者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大火烤着,人就热得受不住,大都脱得只穿一件衬衫。足蹬长凳,解衣磅礴,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口喝酒,此情此景很是剽悍豪迈。北京烤肉以季、宛、刘三家最为有名。汪曾祺住在国会街时,和烤肉宛相近,故时常去。有时发懒不愿排队等炙子,便派孩子带个饭盒烤一饭盒,外买几个烧饼,一家子就是一顿饱饭。老一辈北京人有道野地里吃烤肉的风气,汪曾祺听玉渊潭附近的老住户说过,以前一到秋天,老远都能闻到烤肉香。一边看野景,一边吃烤肉,想来别是一番滋味。一次,北京的同学请汪曾祺吃烤肉,席间问:“敢不敢喝豆汁儿?”汪曾祺欣然应约。两人马上去到一家小吃店,要了两碗。临喝前,朋友还警告说:“喝不了就别喝。有很多人喝了一口就吐了。”不料汪曾祺端起碗来,几口就咕噜咕噜下肚,还豪迈道:“再来一碗。”用他的话说,没有喝过豆汁儿,不算到过北京。汪曾祺在家里也常做些杂七杂八的吃食:麻豆腐,炒疙瘩皮,羊头羊蹄, 热汤面就臭豆腐……但大都不可登大雅之堂,尤其是煮羊蹄子,味儿太大,惹来全家抗议,但是汪曾祺照做不误。早些年,市面上还没有爆肚可买,汪曾祺十分嘴馋,便自己买回生牛肚,加碱、用面、添醋,吭哧吭哧洗上半天。再把牛肚里外都撕去一层,留下中间部位,自己配制调料。折腾了两三个小时,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还嚼不烂。汪曾祺用假牙用劲磨蹭,还吃得津津有味。作为美食家的汪曾祺,谈起做菜往往长篇大论,令人垂涎,却也不免有些“纸上谈兵”之嫌呀!(来源丨博览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