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笔记罗桥莲花·古镇风雨--故乡情思
从驻马店到泌阳县城,再从泌阳到唐河一路西行到南阳,二百多里地。如今,柏油马路平平坦坦,坐上小汽车一踩油门也就是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当年,兵荒马乱,山路崎岖,爷爷背着我在前边走,后边跟着步履蹒跚的小脚妈妈,跋山涉水,晓行夜宿,路途艰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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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我们不知路径,边走边歇边打听,北方的口音在这土匪出没的伏牛山区又增添了许许多多的不便与危险,这二百多里路害得我们整整走了半个月。
爷爷活着的时候,常向我讲起路遇土匪的一桩险事。
走到泌阳县城后,爷爷找到南下来的驻军,他们用一布袋麦子租了一个牛车送我们往南阳。那时山区的牛车是两个牛抬一根杠铁毂轮叮当响,车行比步走还慢。一天下来走到唐河县境的大河屯天已黑了,爷爷把牛车留在村外,带我们到乡政府投宿,偏巧,那里的乡政府借口住房紧张不给留宿,无奈,我们投宿了一家简陋的路边小店。半夜过后,土匪进村包围了乡政府,十几名干部战士奋勇抗敌,终因寡不敌众全部遇难。这帮灭绝人性的土匪还把乡长的头割下来挂在大门上,惨不忍睹。第二天清早,土匪走后,爷爷去乡政府看了看,吓得魂飞胆丧,面色如土。慌忙带我们去找送我们的牛车,那牛把(式)哭哭啼啼正准备上吊自尽,一看我们来了才放了心。“一夜的枪响,想着我们肯定没命了,你们要是活不成,我回去也没命。”他一边套车一边说:“你们命大不该死。”爷爷不耐烦地打断牛把(式)的话,“亏得没住乡政府。”急急地催牛板车上了路。
千里迢迢,一路风霜赶到南阳,在南河店住了几个月,便随父亲又回到了泌阳县,这一住便是几十年,从城关到罗桥再到板桥、王店又回城关,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一步步凝缔了一个个没完没了的故乡情结。
南河店只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沙河,和通往沙河小路边盛开的野月季花,还有片片稻田中美妙的蛙声。前年,我去过南河店一趟,试图寻找儿时秀丽的水乡,可惜,河水断流,昔日的稻田变成了一片片房屋。区政府所在地早已找不到踪影了。
然而,泌阳的山山水水,人文故事留给我太多太多的美好记忆了。
一、罗桥莲花、桑树和飘梨。罗桥离南边的集市马谷田六里,北边的集市高邑十五里,既不热闹也不繁华,只是因为那里有一片被没收的财主的楼厦大院,共产党便把马谷田区委设在了这个村里。区委大门正对南面一条小河,河对岸一片梨树,郁郁葱葱,绵延数里直到远处的岗坡上。春天梨花如雪,风景如画,煞是好看,秋季硕果累累,香飘原野,这便是闻名遐迩的马谷田瓢梨。穿过梨树林东南便是马谷田街,妈妈说,那是一个热闹的集市。罗桥没有集市,只有一个卖糖果花生的小摊设在区委大门斜对面。妈妈高兴的时候,送我伍百元(伍分),即可买来一包糖块,一帽壳篓炒花生,与几个朋友分享。
罗桥的村后,有一个水塘,里边长满一池的莲藕(当地人叫它为藕坑)。夏秋季节荷叶青青,莲花盛开,我们脱光了身子下水采莲庄吃莲子,还能扎一个猛子翻身下去挖出一节藕来生吃。最为惬意的是,爬上坑边上的一棵桑树,那树干斜向水面,上边结满了黑黑的桑椹,甜丝丝很好吃。我们吃了一把又一把,然后从树上跳进水塘,好玩极了。水塘的北头,在通向高邑街的路边上有三间北屋二间东屋,这里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小学校,设有一二三四年级,几十个学生挤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学校只有一个老师,什么课都是他教的。我远远地站在坑边上看他们上体育课,老师教的是翻跟头。
二、板桥山水。泌阳县的东部有座白云山,常年云雾缭绕,当地人称白帽垛。山的南麓面向南阳盆地,山下条条小渠汇成泌河,绕过泌阳古城,滚滚西去,这就是泌阳八景之一的泌水倒流。白云山的北坡峭崖陡壁山势险峻。山下河流湍急,滔滔东流,泄入大沙河、汝河,东去豫东平原进入淮河。1951年以前,山下曾有一片盆地,盆地中央大沙河北岸有一个繁华的集市叫牛蹄街,是古蔡宛通道上的重镇,是从京汉道下来进入南阳的要寨。当年爷爷曾背着我路过此地西去南阳,可惜,我已毫无记忆了。1951年,板桥水库开始修建,牛蹄街及周围村庄,方圆几十里的土地全部划入了蓄水范围,一万多居民,同水库建设同步开始搬迁到板桥、沙河店等周边村镇。为了迅速地利用搬迁后闲置下来的土地生产更多的粮食支援国家建设,千余名干部战士,随调的技术人员,从祖国各地,从部队和院校来到了这片土地上,组建了一个国营机械化农场,场部起先设在牛蹄街旁边的上段,一个豪华的地主庄园里。1956年水库蓄水,牛蹄、上段等村镇从此沉入湖底,在地图上消失,场部也就搬到了板桥北面的岗坡上。正式更名为国营板桥机械化农场。
我在这里度过了少年时代,艰难的完成了小学学业。
三、百秩店小学。上段没有学校,我读书的地方叫百秩店,历史上曾经繁华过,后来公路改道也就日趋衰败了。百秩店离场部上段二十多里地,我自带干粮背上行李成了距校最远的住校生。
我记得有一个姓杨的校长把我领进教室安排了座位,课桌是用蜀黍(高粱)杆泥巴糊成的,座位是砖垒的,直到上了四年级才用上了木制桌凳。宿舍是在地面上打的通铺。校长把我的行李放在靠门口的角落里,又领我去食堂,教我如何把馍放在笼上,又如何买菜票,拿伍分钱排队打一份菜,末了对着我笑笑,说有事去找他。那样热情,那样慈祥,那样可敬。后来才知道他叫杨文青,是个山西人。只是,再也没有见过他。再后来,听说他是“南逃”的三青团成了历史反革命被迁返回山西老家了。那时,我想,那么和蔼可亲的人怎么就成了坏人呢?
四、古镇风雨。古镇泌阳,也叫城关镇、泌水镇,秦汉故邑,曾称比阳、毗阳。入魏而后,置州、郡。明初置县到今。古人说,泌阳乃宛东屏障、兵家要地,历史重镇。看来,泌阳在历史上也曾经有过十分辉煌的时期。可惜到了五十年代初期,这个小镇已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了。四周中城墙虽然依旧颤颤巍巍地屹立在风雨之中,却没有了城门楼,县衙门被日本飞机狂轰滥炸成一堆废墟。传说唐河人与泌阳人比赛说大话,唐河人说,唐河有座塔,离天一丈八。泌阳人说,泌阳有座魁星楼,半截入到天里头。如此一来,唐河人只好自叹弗如,望天兴叹了。如今,虽然不高的塔依然在唐河存在,泌阳人曾引以自豪的魁星楼却只剩下尚显高大的土丘孤独地卧伏在城东南角上,向泌阳人诉说着往事的风雨和不幸的遭遇。
我在这里读书,小学二年、初中二年、高中三年,可以说,我的学习生涯主要是在古镇泌阳度过的。那时,除了县委县政府驻地的古建筑群之外(那里曾经是文庙、儒学馆和乡神财主的豪宅),剩下的最好最雄伟的建筑当属我的母校泌阳一中了,一中位于南城门内,分东西两院,高中部所在的西院的老宅是文昌庙,初中部所在的东院则是察院的旧址,青墙灰瓦,拱门石阶,方砖铺地,大气恢宏,古朴凝重。对于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能在这样一个全县的最高学府里读书则是非常幸运的了。我循着少年时代走过的路,咀嚼品味着留在泌阳这块热土上的美好的记忆。蓦地,我的思绪停留在老戏园门口,依稀地看到不宽的街道两旁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商铺,明代修建的牌坊还巍然站立在街中。牌坊底下,淡淡的晨雾中,一个服饰整洁的驼背老翁面前摆了一个箩筐,一声吆喝,“热的蒸馍———红薯———芋头!”嘹亮高亢富有神采的声音很有感染力。入夜,牌坊下点燃了一盏煤油街灯,卖花生瓜子糖果的、卖烧鸡卤兔的、卖醪糟汤圆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忙碌着,叫卖声此起彼伏与老戏园的锣鼓丝竹声遥相呼应,交相成音,形成了一个和谐美妙的交响曲。
少年时代的泌阳城,是那样的古朴亲切,是那样的安祥如意,是那样的和谐美妙。回忆使我再一次的陶醉了,如果,上天还我一个少年郎,我仍然会毅然回到泌阳,吃一口泌阳的开窖红枣,再啃一支牌坊口的烧鸡腿,还要喝上香甜香甜的醪糟汤圆,啊!美呀,下辈子再当一回泌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