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吴绪述/童年忆事 / 开普饭

童年忆事

作者：吴绪述

儿时，具体哪一年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在老家的小学念书的时候。

一个假期，母亲给了我五块钱，要我到几里地外的泥套农场姑妈家去买苕藤子，自留地里已经用锄头弄好了分把地，准备种点苕。听说红皮苕比黄皮苕好吃一些，苦于没有这个品种下秧子，前些天听说姑妈家里有，而她家里自留地少，没有地方移栽，可以给我们家一些。母亲是个不喜欢占别人便宜的人，情是情楚是楚，非要我带钱去。

父母亲和我的姐妹们要到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出差采购的事情无疑只有我这个独儿子的份。

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大面额的钱，我不敢往口袋里放，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出门后就动了歪心思:跟奶奶去岳阳东湖渔场的那个姑妈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有钱了何不自己跑去岳阳旧地重游?

盐船套码头上船，到岳阳楼下面下船，要七毛钱的船票，原来跟奶奶去过，奶奶要票我不要票的，现在不买票不准我上船，理由是我的身高超过了1.2米，连只想买个半票都不行!

顺风顺水，乐以忘忧，在甲板上看轮船出长江进洞庭湖，一道黄色的江水和一道清澈的湖水汇合的分水岭实在壮观，美不胜收!

船快靠岸，前面坡上的黄色琉璃瓦屋面勾心斗角，金碧辉煌，知道那是岳阳楼。奶奶原来带我进去是五分钱的门票，小伢儿不要钱。其实岳阳楼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大人们图的是主楼里面的两块木板子，上面刻的《岳阳楼记》，据说一楼的是假的，二楼的才是真迹。有些戴眼镜的、头上只有一圈有毛的在那里摇头晃脑，神采飞扬，就像见到菩萨了一样虔诚，他们应该是在诵读《滕子京》……

快到湖边，拾级而下，有个小亭子，朱德写的什么甫亭，那个“怀”字是繁写字，认不得；再往下面走，就是一块很大的铁，奶奶读过私塾，给我当讲解员，说怀甫亭是怀念杜甫的；这个铁是哪个练兵的时候锁船用的。“豆腐”有个什么好怀念的，不只是逢年过节吃得到，平时也有人卖呀，那个卖豆腐的挑一副放了几板豆腐的担子，一边小跑一边叫卖 :“豆腐呃——豆腐又白又厚又细嫩嘞——质量又好喂—”

至于这么一大块铁，丢在这个洞庭湖边上也没有人偷呢？我们家的一口补不了的铁锅我用头顶着去大队部的代销店都换了一个算术本和一个大字本，这块铁至少能换好几十个，不，几百个甚至比几百个（百个以上是多少当时真的还不知道）还要多的大字本!

奶奶今天没有来，不知道现在我大一些了，进去要不要买门票?记得旁边有个小洞，原来我爬进去过，现在还能不能爬得进去也不知道了?反正外面的围墙还是那个老样子，里面应该也没有什么变化，不进去也罢!

凭记忆走去东湖渔场，到了磨子山，转去转来搞不清楚岳阳姑妈家的屋的位置了。难怪叫“磨子山”的，就像家里磨豆腐的石磨子，转得头昏脑胀的。也不敢去岳阳姑妈家，她要问起来，知道我携款潜逃了不收拾我才怪。

从来没有坐过火车，前几年坐在铁路边上看了一天的火车，不是奶奶强拉硬扯，我死活不肯离开，今天奶奶不在场，我要看它三天三夜 !

岳阳火车站门前有家“刘胡兰旅社”，一个晚上要2毛钱，一张竹躺椅，一把蒲扇，自来水管喝好。太昂贵了，几经打探，火车站里候车室的条椅是不收钱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还刘胡兰旅社，你是想杀我的黑吧？我总共就五块钱，坐船七毛，三个馒头加一碗苦茶，搞得现在手里只有四块一毛八分了，我还要看几天火车，这几天的生活费还有回去的船票……不勒紧这笔钱，省吃俭用不行!

晚上在刘胡兰旅社门口听迁客骚人们讲话（岳阳话叫Lia牛皮），我喜欢听岳阳人说话，他们的话像长沙话，反正要比我的湖北三洲话好听。到了夜幕降临，刘胡兰旅社的老板娘开始收钱了，岳阳火车站的南来北往的客人也少了，就去候车室睡条椅，头疼的是手心里的钱该如何保管，万一睡着了被撮袍子搞走了怎么得了?后来想出了个好办法，用半张别人看过了的报纸包了起来夹在胯八里，又担心一觉醒来尿湿了这笔巨款，几经周折，最后是彻夜未眠！

第二天到处瞎逛，发现了一个好住宿——在山壁上写有毛主席语录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标语后面，有个山洞，里面有些老人小孩铺上麻袋或者报纸就地而卧，凉爽而且没有夜蚊子，主要的是没有人收费 !

一个星期过去了，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找寻我，通讯靠吼、安全靠狗、出行靠走的年代，家里找也是白找的，独儿几天未归，无非是到泥套农场去的沟港河汊用锄头掏几下，大不了去泥套农场的老江河里看看有没有尸体浮出水面。管它三七二十一，大不了回去被母亲毒打一顿，屋后的茅房顶上的各种棘条我都享受过了的，刘胡兰面对敌人的铡刀都不屈服，我也要当不怕死的共产党员!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只是苦口婆心地给我讲道理，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大不了听得睡着了也学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快上船了，手里的钱也还富裕，知道母亲好糊弄，便花一元八角钱买了一个生铁现浇的罐子，放在灶头的瓦罐老是经不住家里饿急眼了的鸡们的折腾，这个铁罐是应该可以到我结婚了都还能用的，或者到时候把它擦干净了给姐姐陪嫁用。

到家里后，奇怪了，母亲竟然没有打我，把我紧紧地搂着哭得死而复生，看到了我买的铁罐子，听了我对铁罐子的长远规划，感动得又哭了一场；父亲却一反常态，用一指禅撮了我一下子，让我倒翻了几个跟头，心里那个恨啊，我N多年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