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遥远的龙角山(12)1961年的春天 》

1961年的春天 

1961年元月,距离春节大约还有一、二十天的时候,龙角山的家属食堂宣布解散了。人们要告别大锅饭回归家庭去吃小锅饭了。
但是一个新的问题亟待解决,许多家庭没有做饭的锅。
在兴办食堂的时候,人们以为从今以后就是吃大锅饭,小锅小灶再也不会有什么用途了。有的人家把锅胡乱地丢在某个角落盖满了灰尘、摔开了裂缝,有的人家的锅被调皮的孩子拿来当踢摔的玩具已经破成碎片,有的人家的锅则被卖到了废品收购站。
镇百货公司紧急调拨回一些铁锅,但远远不够。于是,镇办公室按照调回的铁锅数做了锅票,再按照家庭户数把这些锅票按比例分到各个居委会。居委会主任们拿着这些锅票,无异于拿着一些烫手的山芋,不知道究竟怎么分配,群众才会没有意见。
解决这种问题的传统好方法就是拈阄。拈阄可以把责任转移到人们的自身运气,拈阄可以避免争端,提高效率。我妈妈当然也采取这个办法,来分配这批宝贵的锅票。
没有想到,拈阄结束后,麻烦并没有杜绝。
选厂片居委会公共食堂的那栋房子只住了一户人家,就是最西头的廖家。廖家的主事者是这家的奶奶,大家都叫她廖婆婆。廖婆婆本来是一位非常精于理家的婆婆,但可能是太精打细算了,公共食堂一开办,她就把家里的一切铁质的炊事器具卖到了废品收购站,连一个烧水的鼎罐都没有留下。毕竟他们家到食堂吃饭最方便,平时到食堂弄点热水开水也极为便利。谁曾想这公共食堂办了不到一年就关闭了呢。廖家老太是一个快脚快手做事麻利的人,但拈阄这事不靠机敏快捷,靠运气。廖婆婆拈到的是一个空阄,她傻了眼。
廖婆婆没有拈到锅票,就想找她每天甜蜜蜜叫着马嫂的居委会主任说道说道。但这时我妈妈已被一大群没有拈到锅票的女人围了起来,说理、解释、安慰,正忙得一塌糊涂,对正往人群里硬挤的廖太婆就不那么热情、有点急躁地喊了一句:“廖婆婆,你的事等下再说,好啵?”廖婆婆气咻咻地走了。
天都快黑了,妈妈还没有回家。我和二哥、三哥,围着一只木脚盆洗脚。突然一串愤怒的骂声在门口响起,接着两只黑乎乎的东西从门口飞进屋来,从我们头顶掠过,落到地上。我和二哥、三哥,惊慌失措、抱头鼠窜,踩翻了脚盆,洗脚水流了一地。等我们醒过神来,才发现落在地上的有一个底部黢黑、摔得瘪瘪的搪瓷脸盆,另外大概是一个陶土罐子摔破了,几块陶土碎片或仰或匍在地上。
廖婆婆在昏黄灯光下环视着我们几个惊慌害怕的小孩,一言不说,又气咻咻地走了。
天彻底黑了,妈妈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我们兄妹向妈妈诉说着我们受到的惊吓。妈妈眼眶红了,但没有流泪,只是温柔地抚摸着我们三兄妹的后背。过了一会,妈妈长叹一口气,走进厨间。她从灶孔上揭起我们家唯一的一口铁锅,提着锅默默地出了门,走进了黑沉沉的夜幕中。
从那以后的好长时间,我们家只好用一只鼎罐做饭,也用这只鼎罐煮菜,还用这只鼎罐烧水,一直到镇里又调配回一批新锅。
物质供应仍然不足,粮食和副食品仍然缺乏,饥饿仍然在折磨着人们。但是,1961年的春风比1960年要来得早,要更温暖。1961年1月中旬,中国共产党八届九中全会在北京举行。会议正式通过对整个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国民经济正式转入调整的轨道。
为了度过难关,提高职工和家属的生活水平,这一年矿里和镇里都有一个政策的松动,允许职工家属种菜养鸡。其实很多人家早就在偷偷地养鸡种菜了。妈妈在1960年春天也偷偷地养了五只鸡,五只鸡里有四只是母鸡,一只是公鸡。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妈妈都不敢让它们走出家门。
在1961年的春天里,我们家的五只鸡,堂而皇之地走到了温暖的春光中。一岁的鸡应该相当于20岁的人吧,它们青春靓丽。公鸡已经懂得恋爱,母鸡正在开窠。
妈妈把喂鸡责任人的重担委派给了细心耐烦的二哥,我和三哥是辅助者。二哥在我家唯一的一个衣柜的柜门反面给四只母鸡建立了一个功劳簿,四只母鸡都有它们自己的名字:小白、灰灰、花麻、大黑。我和三哥每天都主动积极地去捉虫、捉蚂蚱来喂我们的小白、灰灰、花麻、大黑。
二哥用划正字的方法给它们记功,每当某一只鸡生了一个蛋,二哥就用不易搽掉的蘸水笔给它划上一划。每周进行小结,每月进行总结。得了周冠军的要奖励它多吃几粒饭,得了月冠军的要奖励它多吃几条虫。
妈妈每天用小白、灰灰们生的鸡蛋,给我们兄妹们蒸一碗鸡蛋羹。我们灰黄的小脸开始有了血色,我们的身高也在明显地增长。还是在这柜门的反面,妈妈给我们三兄妹各立了一份身高变化的记录,没有记下我们的名字,只有许多条从低到高的横线。妈妈知道,那一条横线属于她的哪一个儿女。
这个柜子一直跟着我们的父母,从龙角山搬到新下陆。在父母去世后,当要处理父母的那些旧家具的时候,二哥的儿子和三哥的女儿发现了这只旧柜子的柜门反面的那些字迹,他们好奇地朗读着,小白,一个正、两个正、三个正......灰灰,一个正、两个正、三个正......
写于2020年11月18日

马玉谦,黄石实验高中(现黄石一中)退休教师。退休后开始学习写作,偶有成文,敝帚自珍,自娱自乐。

《新东西》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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