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 | 刘洁瑜：记忆中的春节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记忆中的春节
●刘洁瑜
发粿
年来了，大街上人们的脚步也变得密集且匆忙起来。街市上多了许多拉着板车的小贩。卖柑橘的，卖腌制梅料的，卖甜品干货年货的，各色各样，应有尽有。早早的，小贩们就把板车各据在街市的一角，琳琅满目的货色，钩住了主妇们采办年货的脚。小贩们的吆喝声，主妇们的询价声，街市上摩托车的喇叭声，构成一曲热闹喧嚣的购物交响曲。
步入居家的小巷，有时会忽然来一阵“雨”，莫名其妙地抬头，明明是蓝蓝的天空艳阳高照呀，吼一声：这是干啥呀？楼房走廊便会伸出一个头，陪笑点头说：“对不住啊，对不住啊，今日采屯（清洗打扫）呐！”行人悻悻却也不便发火，说：要小心点呐。旁边的路人便说：“莫气，莫气，年尾天，家家都采屯呢！”海陆丰女人都有洁癖，平时都恨不得把地板刷破，到了年末更恨不得把屋角旮旯都翻个底朝天地洗刷刷。自建几层楼房的人家清洗房子酣畅淋漓：主劳力手持加压水枪，水柱细而有力，“滋滋滋”，墙角壁缝一阵瞄准扫射，经年累积的灰尘纷纷沿着墙壁滑落，水枪过处横扫灰尘大军，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快意恩仇。商品套房里的主妇没有这般的畅快恣意，更多的是斯文的擦洗和收纳整理，吐故纳新，平时舍不得丢却又没啥用的物件现在一并清理了，扔的扔，送的送，有限的空间便敞亮了许多。再买上一两盆寓意好的绿植，摆放装点着，屋里头焕然一新，生机勃勃。
农历腊月廿四日是南方的小年，据说是神明上天的日子。范成大有一首《祭灶词》“古傅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说的就是南方拜小年的习俗。这一天要“升香骨”，神龛上的香骨都要拔了，神台上也要清理干净。然后给神龛换上金花，摆上供品，重新上香，还要烧一种叫“马辆”的纸钱，说是让神明头戴新的金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骑马赶车上天庭开“年终报告会”。从旧年廿四日到新年正月初四神明下凡坐位。我说开个会要那么久？母亲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除夕这一天，男人一般领着娃贴春联，贴福字。文雅书香人家贴的春联充满书卷味，喜欢自己撰联，自己书写，措辞雅致，蕴意丰富，大笔一挥，翰墨飘香；做生意的人家春联自然和生财之道有关，最喜“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之类；寻常百姓家的春联更多表达的是平安顺遂幸福安康的朴素愿望。也有个别奇葩经典的，自己撰联不按常理出牌，有一年总结：“别人过年才是年，我家过年欠大钱”，横批“新年大赚”，第二年的春联还是自己撰写总结：“今年全年大赚钱，笑口常开乐嘻嘻”，横批“步步高升”，平仄规则全然不顾，令人捧腹。春联贴完，顺便把家里也布置一番：玻璃门上贴个大大的福字，给绿植挂上一个个小红包和一个个小灯笼，玄关处摆上个大元宝，年的喜庆便在房子里一寸寸蔓延，直到心头脸上。
这一天女人起个大早，在灶头张罗着祭拜祖先的祭品。祭祖的物品大多丰盛，各家各户都把自己最喜欢最珍贵的物品摆上了供桌。到了下午，祖宗入了祠堂的人家可就热闹了，祠堂里的族人进进出出，供桌上的山珍海味上演着“十二道风味”的美食大比拼：你家一大瓯猪脚墨斗鸡高筑如山，我家一海碗鲨皮肉丸鲜香扑鼻；我的墨丸鱼丸上演金玉满堂，你的八珍卤蛋罗汉叠起步步高升；你的红枣银耳素菜甜香，我的萝卜丸子晶莹剔透。还有甜粿，发粿，水果等各色供品满满当当一大桌子。馋嘴的孩童悄悄靠过来，伸手拿一粒鱼丸，却被虔诚的母亲轻打一下小手，呵斥着说：“这是要拜祖公的，拜完回家吃。”孩子瘪着嘴要哭，旁边宽厚的长者便笑呵呵地宽慰着说：“不怕，不怕，仔孙食到畏，正顾祖宗嘴。”一时间气氛便轻松活泼乐也融融了。
祭祖之后，便是围炉夜话的时刻了。记得小时候，父亲用红泥小火炉加了碳块生火，冬夜里，祭了祖的菜肴在炭火上煨着，一家人团团围坐，这一天我们会被允许喝一点小酒或是饮料，举杯时各人对全家每一个人都要说一句祝愿的话。后来因为怕麻烦，没再用红泥小火炉了，改用电磁炉，举杯祝愿的传统还在，围炉夜话，灯火可亲。除夕夜的特权还在于，吃完年夜饭，平时谈“赌”色变的父亲会允许我们，甚至和我们玩会儿扑克，赌点小钱，输赢不过几块几十块，回想起来却是倍感温馨。
除夕守夜，直到放过开门炮才睡。从子时开始就算是大年初一，吉时一到，在门口挂上一串鞭炮，点燃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炮光红火。各家选取符合自家的良辰吉时放炮，一整夜鞭炮声此起彼伏。到了早晨，打开大门，一地红炮纸像玫瑰花瓣铺在门前，春的喜庆仿佛一个红着脸的孩子欢天喜地地蹦进你的眼帘，踩着铺满红炮纸的路面就像走在红毯上。见面的邻居互道一声“新年好，平安顺，发大财”，初一早话大吉大利。初一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卖“咸饼糖葱”的摊位前更是排起了长龙，街道两旁的时装店里满是来收打折服饰的主妇们，过年真正休闲其实也就大年初一这一天。初二初三走亲戚，初四神明从天庭回到人间，初五过，找工作。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大年就过去了！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年过了，春来了，岁末总结，年初计划，一个个希望在过年中不断地升起点燃，生命的价值便在这一年年中不断实现。愿现世安好，人人皆有所期盼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