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麦地边上
坐在麦地边上,越过一棵高高的打了籽长了白须的小蓟,凝视着一望无际的麦子。五月下旬的阳光已经有了很高的强度,经过几次三十度以上的高温预演,如今的灼热已经变得货真价实。这种人类驯化培育种植了几千年的自然植被,供养着一代代人类的最基本也最重要的食物需要,它成长的每一分钟都是美的。
风吹动麦梢,也仅仅是最边上的麦梢,会微微地动一下,让挂在麦芒上的白色的杨花也跟着颤一颤;靠里一点,紧密地簇拥在一起的麦子,一棵挨着一棵,排挞而去的无数棵麦子,都是一动不动的。可想而知那种能让麦子倒伏的风有多大,而且还一定要配合上雨,让雨水动摇了麦子的根。
麦子由绿而黄的过程是渐进的,从地边上被阳光照彻的一行上可以发现,先是根部的叶子黄了,卷了,连带着上面绿色的茎秆甚至麦穗也都从绝对的碧绿变成了绿中有黄。这种颜色上的特征在旁边有土豆地和洋白菜地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明确,那些喜热的青绿色的茁壮,衬托出了麦子已经接近成熟的颜色。
白色和黄色的蝴蝶在黄绿色的麦梢上翩翩跹跹的飞舞都不是直线,它们在空中的姿态踉踉跄跄,和密密的树冠里的野鸽子的叫声一样,带着动物原初的笨拙,很萌;实际上她们更喜欢青色而无刺的洋白菜,在麦梢上不过是歇歇脚。
坐在麦地边上,不是什么《麦田守望者》。这和菲茨杰莱德式的小说家的做作的话语姿态完全无关,尽管在形式上倒是正如所云,不过仅仅是在这个依旧有雾霾的上午,沿着唯一的林荫堤路到了滹沱河大拐弯的地方的这带麦田边上坐定了而已;没有日日守望,没有晨昏盘桓,更没有从小到大都凝视着麦子们的成长。
一位微友曾经留言说,天天都在地里干活的人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的,劳苦的农民并不以麦田为美。诚然,现实的残酷性从来超越于貌似弱不禁风的美,但是美何以又是如此顽固,总是试图从泥泞的现实里独自挣扎而出?
其实这个讨论的大前提就不是很正确。这个上午和一位浇地的大嫂来来回回聊了几次,她对自己的麦地实际上也是很以为美的。她反复说,这个地方凉快,歇着最好!麦子可香!用的是带着河南味道却并非河南话的本地口音,据说这种独特的口音源于当年岳飞抗金部队留在这滹沱河边的后裔。
所以是来来回回断断续续的聊天,是因为她一直在大堤两侧自己家的两块麦地里忙碌,一会儿这边的三亩地水已经无声地到了地边上最靠外的一行麦子脚下了,一会儿堤那边的两亩地又需要关水了。她拎着铁锨,嗓音洪亮,底气十足,性情豁达,快步如飞。在齐腰高的麦地里快步如飞,势不可挡,一点不在乎脚下和麦芒,甚至对于是不是会蹚倒了麦子也一点都不以为然,果然那些被她的身子带倒的麦子马上就又恢复了原来挺立的姿态,似乎知道刚才不过是主人绝无恶意的抚摸,下手稍微重了一点而已。
大嫂每次经过,都会说上几句,每次都没有时间停留,都会赶紧就又向前了。一直到中午时分,她才打了招呼实诚地邀请了去家里吃饭以后开着带蓬的电动三轮走进了大堤上浓郁的树荫之中。大堤上绿色的高树组成的大墙,完全按照大堤的自然走向拐着弯,车辆经过,树干之间的某个位置上会有粼粼的光亮反射过来,不仅不刺眼,还很有行进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期待着下一两车经过,下一次闪光到来。但是乡间的林荫路上,过一辆车,一辆轿车、一辆货车、一辆电三轮、一辆电动自行车,都需要时间和等待。
在麦地边上渐渐入睡,眼帘关闭的瞬间里留在眼底里的景象,依旧是眼前麦地的负片,是无边无际的麦地上似乎就要有什么宏伟的创造出现的预感。
快速在大地上行进,纵横驰骋于广袤的麦田之间,让尽量多的风景和味道进入自己的感官,是一种麦田审美方式;坐下来,和麦子一起度过一段相守的时间,也是一种。而且爱的终极形式就是相守,其他不过是兴奋的仪式。守望才是爱的本质。
静静地坐在麦地边上的这个上午,让人少了一种季节的遗憾,多了一份人生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