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我们坐在莱茵河拐弯的地方

傍晚的时候，我们坐在莱茵河拐弯的地方。

野鸭沿着河岸不紧不慢地巡游着，任何在浅水区被发现的鱼虾都会被它们迫不及待地探头入水，叼在嘴里，咽下肚去；春江水暖鸭先知之鸭，非此莫属矣。

河水滚滚，逝者如斯。可惜，这种感觉没有产生在中国的曲阜，而产生在德国南方的小镇巴特塞京根。中国的曲阜再也没有逝水，也再也不会有子在川上曰，中国古代诗歌和文章里关于自然的描绘，在这个星球上如果说还有那么一点点遗迹的话，也只存在于欧洲了。

这个黄昏，和妻子坐在莱茵河拐弯的地方，面对清凉清凉的河水，感受着河边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树木在初春时节里有形和无形的变化，听着身后啁啾的鸟鸣，发如是之感慨。

阴凉的气息包围着我们依旧穿着冬装的身体，黄昏的阳光在大树梢头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正加快这种阴凉的程度。对岸，瑞士的一棵树已经盛开了白色的花，在一片还光秃秃的树枝丛里，这棵先放的花树很吸引人的目光；我们注视着它，努力地呼吸着，想一下就闻到它的气息和味道，还有那种气息和味道里我们所期待的春天才会有的心情。

河流和树木，鸟鸣和鸭游，离开家只要走上几分钟，就可以完全进入这些物象环绕的氛围之中。偶尔有人孤独地走过，也无非是牵着条狗，人和狗都沉默着，人手上的烟在很远的地方就先飘了过来，然后是很久很久地挥之不去。一切都是安静的，默默的，再没有人指挥你什么时候必须干什么，再没有人将你作为倾轧和嫉妒、欺骗和犯罪的对象。你们都成了默默无闻的人，成了平静的人，成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应该是那种样子的人。你们已经遗忘了你们本来应该是的样子了。

在安静里我们将过去的喧嚣玩笑一样地回忆了回忆，我们都很惊讶，仿佛隔世的烦恼和无意义曾经那么那么地将我们缠绕。我们将回去，是否将意味着重回那种喧嚣和烦恼？且不去管它吧，暮色里的天空已经升起了隐隐约约的月亮。

傍晚的时候，我们坐在这莱茵河拐弯的地方，想象着我们不能坐在这莱茵河拐弯的地方的时候。我们的笑和我们的话，逐渐转化成了我们的安静，久久的安静。直到树梢上刚刚萌发的小叶有了夜的轮廓，廊桥下的灯光开始招引我们凝视的目光。这是生命中一个普普通通的黄昏，是孩子在家里玩耍着等我们散步回去的黄昏，是傍晚的时候我们曾经坐在莱茵河拐弯的地方的，黄昏。

节自同名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