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身累心不累
梁东方
因为刮了大风,所以持续多日的雾霾终于暂时散去,透明的阳光即使在大寒时节的天地之间也依旧充满了春天一般的宜人与可爱。
长期陷在不见天日的雾霾里的人们终于可以摘掉口罩大口呼吸一次了,因为大家根据以往的经验都很清楚,这样的拨云见日的好状态一般很难持续一天,充其量半天时间就会随着风停而马上重新为雾霾笼罩;所以人人都很珍惜,都仰着脖子在看天,都举着手机拍照以后发朋友圈,都赶紧到户外去走上两步,让久已不能在纯正的天地之间进行的户外活动舒展一下被拘囿得很紧的身心。
我不断地看着窗外,不断地看着明丽的云与逶迤的西山所形成的一清二楚的远方;终于忍到中午,这才有时间去爬山。
爬山在过去的传统里是秋高气爽的时候的事情,所谓九月九登高望远,在秋天的澄澈空明里遥望天地宇宙,发人生之慨叹,已经是一种自古而然的节令习惯。不过在这里因为挥之不去的雾霾,所以大多数九月九都是登高也不能望远的;多少年下来,慢慢的这个节令户外活动已然淡化。不过,九月九的登高之愿即便像现在这样被拖到了腊月里,只要有风来霾散的那一刻,也就算是终于可以实现了。
一个人爬一座山,慢慢地走,走在冬天无霾的阳光里,呼吸顺畅而一尘不染,这在一个本地人来说已经近乎是只能在上一辈人的记忆力找到的经历了。今天因为大风而有幸重温,让人激动,让人惊喜。尽管不是周末,也还是有很多人走出家门;不过来爬山的人还是零零星星,因为爬山毕竟是一项很耗费体力的事情,远不如在平地上走走来得轻松。人们在任何时候都愿意轻松,不愿意费力,不愿意有体力付出。这已经是发展到如今的这个时代里的,一种普遍状态。
到了一年之中最为严酷的大寒时节,但是山坳中背风的地方依然温和舒适,因为没有了雾霾,阳光在中午的时候直射无碍,还有一种别的季节少有的沉寂与安详。那种冬天里的沉寂与安详,是万事万物暂时慢下来、与你的交流充满耐心的悠闲时刻。而当你和你所在环境,都在这样处于纯正而自然的本我状态里充满了自然而然的耐心的时候,就是你和天地最融洽,最互相关照的好时候。你会觉到天地人三位一体外形庞大与渺小之内的平等与善意、恰当与妥帖。
山体纯净的气息洇润过来,那是无数山石草木在自然状态下散发出来的既清淡又醇厚的味道,它们已经如此持续散发了千万年,不在好天气里却是不会闻到。这种气息与高海拔的西藏、与环境保护得好的欧洲大致上并无不同,一样具有一种使人瞬间回归原始环境的安抚作用;相信也一定是于身心大有裨益的属于大自然的灵丹妙药之一种。
它们鼓舞了人,使人在不知不觉中越爬越高,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手脚并用的持续用力而来的温热。在山顶登高望远的时候,这种物我相忘的好感觉自然就更趋于极致状态;大地如沙盘,湖泊如镜,楼宇如林,道路如线。俯瞰遥望这类平常断然不能有的享受,持续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起床的时候腿上的某些部位和某个角度居然感到了一丝隐隐的酸痛。这些酸痛也就是所谓适度的疲劳感,是腿上某些平常很少用到的肌肉群,微微酸痛的感觉;因为在上山下山的独特运动过程中,浑身上下尤其是腿部曾经有过全方位的拉伸蹬拽。
有意思的是,腿上这些位置上的酸痛,反而让自己一再重复那个位置上的用力角度,让酸痛再现,在酸痛的再现里体会到某种刺激。因为在这样的酸痛里,竟然很幸福。
这种微微的疲劳感的刺激是适度的,是既有酸痛又并没有造成很大影响的一种恰如其分的状态。这种状态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离开了自己,每天的运动少有能触及其边界者。
而这样的酸痛,这样的身累心不累,相反是身累心喜的好状态,曾经在人类的农业时代、手工时代里,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感受;是俯仰天地之间的人类的天然的收获,是劳动赋予人的一种普遍愉快。
在纯正的天空和大地之间的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体力付出的同时获得精神的愉快。那个一去不复返的时代,对于今天经常陷于焦灼与疾病之中的我们,对于今天长时间陷于雾霾中的我们,或有启示乎?
不能多想,只是期待着下一个无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