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笔记：从“紧跑几步”开始

梁东方

在日常生活里，我们看见跑步的人汗津津地从身边一掠而过，往往不受其影响，甚至还会有一种坐在车里对那样需要肢体不断加力维持的运动方式不以为然；烈日当头，浑身臭汗，自找苦吃，何必呢！甚至会不无恶意地揣度人家是不是有病！

尽管可能与此同时，一点也不妨碍对小视频里刻意制作的俊男美女的跑步视频频繁点击，观赏有加。不管具体什么情况，看见别人跑步，我们大致上都采取了一种与己无关的作壁上观态度，觉着跑步离自己很远，或者现代社会何必那样费力巴哈地跑来跑去……

不过，偶尔步行的时候，赶上大路口，绿灯时间有限，要想按部就班地走过去，往往在后半段就存在一定的变成红灯的危险。这时候不由自主就会跑起来。

赶公交车，距离已经不远了，但是最后一位乘客正在上车，汽车马上就要关门了。很自然地也就会跑起来，冲过去，赶在关门的那一瞬上车，甚至是人家已经关了门又为你打开一次门。

带孩子的父母或者父母的父母，会因为刚刚会跑的孩子猛地从自己手里窜出去而紧张地追赶，这种追赶有长有短，一把没有抓住就可能还会有急停和转弯，就会有加速和折返，一天跑上几次就已经有了力不从心之感，反而会感叹这孩子太能跑了。

在城市生活中，这样的紧急时刻会让人跑起来，跑起来以后区别就显现了出来：平常有没有跑的训练，有没有跑的习惯，可以一目了然；费力不费力，气喘不气喘自己也一清二楚。甚至就是本来有跑步的习惯，但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跑了，也会被一针见血地检验出来，使气喘吁吁的自己先就在心里觉着不好意思了。

在现代生活里能这样使我们不得不跑起来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古人渔猎和逃命的本能已经退化到了一定程度，即使战争也已经不再是你追我赶的搏击，而成了互相按电钮发射远程武器的博弈。在庸常生活中，跑步这样的身体状态除非刻意而为，便很难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不过也正因此，那些不得不跑上几步的时刻，又使人充分警醒。人原来是可以奔跑的，人的奔跑的本能一旦荒废，不说身心俱损，也至少会有人生体验不完整之虞。

事实上，当我们终于可以奔跑起来，某种程度上像是习惯于奔跑的动物一样奔跑起来的时候，赘肉尽去，累赘全无，脚长腿长、身轻如燕、肋生双翅这样的绝妙体验就会一一到来，使人即便置身城市之中也可以少了搭车坐公交甚至骑车之累：如果有需要、如果一时兴起，跑起来就可以抵达任何可以抵达的地方——假设这个地方在距你十公里范围之内，而你又有时间的话。

这样跑起来的像是在飞，像不是自己用力而一切都是自动到来的状态，自然非一日之功可抵，必然是从那需要紧跑几步而不能的警醒里充分自省以后，痛改前非，一天一天坚持地重新跑起来，逐渐将肌肉和心肺功能练出来方可。

从一定意义上说，跑步既不是为了纯粹的身体强壮也不简单是为了心肺功能，就仅仅是为了在生活中重拾少年式的轻灵迅捷，是为了冲破日渐沉重、日渐画地为牢的生活拘囿。这时候的跑步就像是可以让自己超拔于庸常生活之上的舞蹈，可以让我们像个孩子似的，随时启动，毫不费力地提速，行止随意，转弯加速和再次停顿再次启动都行云流水，在这样的行云流水里充满了无尽的欢欣。

而在我们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遗憾和缺点的庸常生活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无能为力、无法主导甚至无法表达的现实中，这样的欢欣，总是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