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追忆与拥抱家乡的年味
文:马云海
多年前,流行在家乡的年味,如今依稀在梦里徘徊。
栽年松。在过年的头一天,二十八或者二十九,要依照月大或月小而定。我们几个发小,都要在山上放牛的过程中,选择一棵年松。年松树龄不大,要长得团团圆圆,无论东西南北方向,一律长出枝杈,向中心靠拢,蓬蓬松松,结满松果,松果越多,象征着财富越多,来年会财源滚滚,或者养猪养鸡,猪仔鸡仔成群。年松抬回家里,在院场中心,挖一个小洞,栽好。除夕,在松树上,粘贴上我自己写的“松柏长青,万年吉祥”对联,搬来八仙桌一张,正对堂屋门,摆在年松下面,桌上放一个用芭蕉树或萝卜做成的简易插香座。除夕夜,煮熟年夜饭,摆好敬茶敬酒,一桌饭菜,敬天敬地,全家轮流(按年龄、辈分)焚香叩首,祝福全家清吉平安,五谷丰登。年松一直保留到正月十五。晚上,从矮处看年松,隐隐绰绰,仿佛星星月亮都在整棵年松里运行,晶晶然如童话般富饶。
煮团圆饭或隔年饭是十分考究的。全家大小人等,或者八九人或者几十人,一个不缺,都在家里,团团圆圆。不准吵嘴,要说吉利话,叫做忌嘴或讨口风。天黑下来,煨开水,洗脚洗脸,大人说:“三十晚上不洗脚,吃什么都赶不着;三十晚上洗脚脸,吃什么都赶得着。”于是,到如今,只要你错过了人家吃饭时间,人们都会说:“你肯定,三十晚上没有洗脚。”
团圆饭煮好,主要是用来敬献天地,白天煮的饭菜丰盛,仪式复杂,到吃午饭已经往往很迟了。敬献天地时,举行封门仪式。选家中八九岁的男孩和女孩做金童玉女,站在堂屋门口,男左女右,各抱一个筒子,装满米和硬币,当家男人在中间双手关门,口里说:“三十晚上,封宅门”。事先教好的金童玉女大声接话道:“金银财宝滚进门,滚进不滚出。”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举行开门仪式。不同的只是,当家男人是开门,说:“正月初一开宅门。”团圆饭,代表,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隔年饭,代表年年有余,岁岁丰登。
正月初一“打清吉”,是一个非常富有年味的情节。在乡村,大多数地区都有龙潭。我们家乡也不例外。而且,我家旁边的龙潭还与众不同:这龙潭水,夏天清凉爽口,掬一捧,从头到脚,舒心畅快,如享天福。冬天,整个龙潭,热气腾腾,宛如东海龙宫,打一盆,洗脸洗脚,温柔可亲,就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一样。更为神奇的是:据说如果谁家的孩子,调皮捣蛋,在龙潭附近或周边,拉屎撒尿,回家不消到晚,定然会生起白水疱,疼痛难忍,日渐糜烂。阅历丰富的老人就会提醒说:“你家娃娃闯着龙王爷了,还不赶紧去上諨。”其实上諨的法则,很简单。大人带着娃娃,拿起黄钱香烛,茶酒到龙潭边。焚香,敬茶敬酒,烧完黄钱,娃娃磕头,道歉就行。回到家里,不需几天,水疱痊愈。代代相传,龙潭的神秘感与威力就无限扩展了。“打清吉”仪式,是神秘兮兮的。往往在夜间四五点钟,就要举行,整个仪式过程,不准说话,完全在考验人的心灵感应。自从记事以来,直到这个仪式被我终止,我们家的打清洁仪式,多数由我和母亲一起去完成。据说,这个习俗,是母亲从外婆家带来的。我们四五点钟起来,洗漱结束。拿起香钱纸(注意必须是黄钱,由人手工制作的那种。),提起吊箩,装几个碗几双筷,再提一个磪壶或者是挑两只小桶。在龙潭边,组织完祭献龙王仪式,先把碗筷,干干净净擦洗好,再从热气腾腾的水井,舀一磪壶或一挑水,每舀一瓢,心中都默默许愿。直到舀满,回到家里,利用从龙王爷处打来的神水,开始做汤圆,敬天谢地,保佑全家人百病消除,清洁平安。
欢度春节,这是与众不同的。全家人严格来讲,都必须吃素,不准沾荤。汤圆分大小两种:大的根据月份安排,闰年十三个,平年十二个,小汤圆数量不限,根据一家人的数量决定,人多的,多做些,人少的少做点。初一早上,是绝对不允许睡懒觉的。否则就是对神灵的不敬,或者是自动放弃对理想生活的追求,但也不准做任何营生。一家大小,吃过汤圆后,都到外面玩耍(除母亲而外,她还要端起留下的小汤圆,到自家的桃李果木上挂汤圆,祈求果木们金秋时节硕果累累)。有许愿的,到远近寺庙,求香拜佛,因此,大博南山上的金光寺,就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了。不想远去的,在家门旁边的田埂或经常开会的树下,三五成群,或打纸牌,或吹牛戏耍,节日气氛热闹非常。记得八十年代,录音机刚刚走进乡村,一曲《水仙张帝》的对唱,风靡乡村,那韵律节奏,历历如昨,萦绕耳边。“水仙,我爱你,真心真意,……”
欢度春节,还有一个极其不寻常的习俗是接亲人。凡是自家给出去的闺女或儿子,不论多少,不论远近,都要安排姊妹兄弟去接回来。因为此俗,路上接亲走戚的人们络绎不绝,或者东来西去,或者走南到北,熙熙攘攘,如遇雨天,撑伞戴笠的,裹着塑料布的,往往来来,或是少妇归省,或是将成眷属的少女少男接对象,煞是情意绵绵。
远去了昔日的浓浓年味:母亲的微笑,无法再看到;青青年松,也退出了生活的舞台;“打清吉”埋入了沧桑之中;挂汤圆,也躺到冰封的记忆仓库里去了。啊,我心灵故乡中,那些爬满年味的细节,再见了。
如今,爬满年味的情节,只剩下孤零零地几个碎片:贴春联(不再是自己写的原汁原味的字迹,而是五花八门的印刷品);放鞭炮或烟花,有的还不到春节,孩子们就零零落落炸过不休,令人厌烦;给压岁钱,少掉还拿不出手;在电视上看春节联欢晚会,尽管折腾央视一年半载,也往往众口难调,出力不讨好;尽管还有的地方,舞龙耍狮子,节目还不少,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可以享受。让人不愉快的是,有的人家,亲朋团聚,高兴乐喝,或者围在一起打麻将,熬得人样不随,病怏怏的;或者喝酒过度,就像要死一样难受;或者沉迷手机游戏或观看视频,虽父子相聚,母子相聚,却没有交流的时间。也有的人们,为了生活,背井离乡,远在他乡。父母子女分离,妻子丈夫分离,情人难聚首,在家里,几个老弱病残,孤孤单单,春节也没有带来多少生机。稍有遗憾者,就像祥林嫂一样在春节的爆竹声里悄然逝去。
当然也有许多让我们快乐高兴的,如今过年了,大多数人家里,都挂起了大红灯笼,灯笼各式各样,制作精美,充满了吉祥与太平气象。走亲接戚,有骑上摩托的,有驾着私家轿车的,来去自由快捷,或者干脆在电话里问候一下,接送取消,都自己或去或来,尽显主动,把历代延续的接亲戚,简便成自由一词。大凡有规模的寺院庙宇,有上香许愿的,有支起摊子买香钱纸火的,有贩卖特色小吃、特色纪念品的,有旅游兜风的,穿红着绿,或三五千或几十万,人头攒动,香烟缭绕,煞是繁荣昌盛。远的不说,单说我们永平县大博南山上的金光寺里,其热闹景象就让人感到欣欣向荣,俨然一个大街市,从初一开始到正月十五,渐渐才趋于平淡。
时代在发展,年味在嬗变。我们可以在回忆往昔的年味里,心生怀旧;可以在咀嚼当下的新年味里,激发飞扬青春情思;也可以在遐想若干年后的繁华岁月的年味里,或心旷神怡或忧谗畏讥。
让我们每一个新时代里的炎黄子孙,在春节里悬挂起大红灯笼,一年四季,红红火火地拥抱属于我们民族的幸福与自由吧。渴望团结,祈求风调雨顺,盼望国运昌隆,家庭幸福美满,万事如意的文化心理,是华夏民族的共同心声。
怀念过去,只是我们健康生活的一部分;建设未来,才是我们生活的主旋律。无论如何,我们的年味会因为对过去的追忆,对当下的咀嚼与品味,不断丰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