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谢东升：【打工的母亲】（散文） / 开普饭

打工的母亲

文/谢东升

中秋节前夕，70岁的母亲与居住在同个小区的老姐妹们商量着，一起到离住地不远的一家净菜公司，过起了打工者的生活。母亲说，在那里干活不累，无非是做些剥毛豆、摘芹菜、削菜花等日常干的手工活，老板很仁义，按照称重付钱，三天结算一次。母亲说，老姐妹们一边干活，一边唠家常，比在家里闲得慌舒服多了。

1949年初，母亲出生在南京的长江边上，当时外公在解放南京之后就留在了当地，在铁路部门当起了工人。年长母亲六岁的大姨回忆说，有一天突然飞过一架飞机，从天空扔下一枚炸弹，她们惊恐地四处逃窜。乡下的舅姥爷生怕城里的不安宁，辗转来到南京找到外公一家，连哭带劝让他们回乡下躲难。

也不知当年哪根筋出了问题，曾经经历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炮火洗礼的外公，竟然一念之差放弃了工作，与关系密切的舅姥爷一道，拖家带口离开了百废待兴的南京城。也就是这一个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彻底改变了襁褓里的母亲命运，变成彻头彻尾的乡下人。大姨还说，也就是那最后一枚炮弹，从此以后南京就太平了。

母亲的老家新店乡位于苏北大平原上，碧波荡漾的骆马湖北岸、著名的苏北大战前沿指挥部马陵山西麓。外公因为失去了工作，以往的功绩也烟消云散，凭着一点文化基础和一手好算盘的手艺，当起了生产队会计。后来又有了小姨和小舅，生活捉襟见肘。

因为家庭困难和重男轻女的缘故，虽然离学校近在咫尺，可是母亲从小没有读过一天书。在母亲的印象里，每天都要提着篮子到外面挖野菜充饥。实在承担不了五个孩子的负担，外公和外婆商量了一整夜，还是把小舅送到宿迁一户生活较好的人家。

大概母亲十岁的那年夏天，外公听说临县的小麦成熟了，兴许能捡到一些落下的麦穗。饥饿难忍的母亲天不亮就跟随外公的背后，踏上百里外拾麦穗的征程。还没有走到半道，母亲的脚上便磨出了水泡，殷殷地冒出了血水。母亲说，那一次是无功而返的，那里与当地一样，连树皮都被啃光了。

锅里没有粮食，灶底也没有草烧。1961年4月，经过近2年的兴建，骆马湖下游的嶂山闸顺利完工投入运行，留下一些建设人员搭建的草棚。那段时间，母亲每天都要走上十里多的泥泞土路，将棚上的草一点一点地抽出，打沓成一个不大的包裹背回家中。在苦难中历练的母亲，塑造她坚强的毅力和坚韧的品格。

1970年春，经远房亲戚作媒，21岁的母亲结识了正在部队服役的我父亲。母亲的清纯和质朴深得我父亲的喜爱，父亲英俊的面颊和鲜红的领章帽花也赢得母亲的芳心。在脱去军装的前一年，父亲用一辆平板车将母亲接到两间低矮的草房里，他们正式结为了夫妻。

父亲弟兄六人，家里负担也很沉重，父亲又是老大，仅凭他的津贴很难维持。1972年父亲转业，幸运地被分配到徐州电业局，干起了变电运行工人。后来又辗转调回了新沂，再后来又调到离家更近的王庄变电站工作。

我小时候，是母亲独自带着我长大的。在大集体时代，母亲每天都要参加队里的劳动，于是就把我带到了身边，生怕我有半点闪失。一边要做农活，一边带着孩子，母亲挣的工分不多，分到的口粮也少得可怜。有一年秋天，队里分山芋，从中午一直分到了傍晚。我家也分到一垅山芋。那天的夜晚好静谧啊，一轮圆月高悬在天空，把整个大地照个明亮。偌大的一片山芋地，只有咱家的山芋还没有收完。母亲一趟一趟地把山芋背回家里，转身回来仅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旷野里仰天哭喊。乖，不怕，妈在呢！汗水和泪水布满在母亲的脸颊，趴在母亲温暖而又柔软的肩膀，我瞬间停止了哭泣，心里充满无比的幸福。

可怜的母亲，长大后我要让你过得像我这般的幸福。

能让母亲过上幸福生活的日子很快来临了。1986年12月，正在读初中二年级的我，享受到国家的好政策，顶替父亲的岗位参加了工作。

临行前，母亲给我准备了生活用品，从来没有分离过的母子都低垂着头，默默地抹着眼泪，只有两个不谙世事的妹妹，只想着进城的哥哥买好东西给她们吃。当第一次领取18块钱的工资时，我首先想到了母亲和妹妹。

从城里到乡下，70里的沙石路崎岖而又漫长。为了节省往返路费的开支，我将父亲的长征牌大架自行车占为己有，每次都要花费三个多小时的行程。

当年我们单位的职工老家大多都在农村，每逢农忙的季节，单位都要放麦忙假。待我赶到家里时，父亲母亲正在庄稼地里忙碌着，手中挥舞的镰刀，咯吱咯吱响彻整个大地。

我娶妻生子后，母亲将家中的六亩多地转让给了别人，与我们一起进城过上团圆的日子。

五年前，母亲的身体出现异样，经医院多项检查确诊，必须对病灶进行切除术。在推进手术室前，我发现母亲的身子微微地颤抖。我紧握母亲的手说：妈，不怕，我们在外面等你。很快，医生就告诉我们说手术非常成功，并将盘中一个酱黑色肉团让我们过目。我知道，那是我们姊妹仨曾经享受十个月的、比金銮殿还金贵的房子。

母亲经常说，过去生活条件差，我为孩子们打工，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点，平时也不能在家闲着，趁着现在还能动弹，出去打点零工既能活动活动筋骨，还能认识一帮老姐妹，说说笑笑也挺好的。

与共和国同龄的母亲咯咯地笑，笑着笑着眼睛里竟闪烁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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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谢东升，1973年3月生，江苏省新沂市人，大学本科学历，现供职于国网新沂市供电公司。1996年起发表新闻、图片和文学作品，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新华日报》《中国电力报》《国家电网报》《中国电业》《国家电网》等报刊发表作品200余篇（幅），与他人合作在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长篇人物传记《生命之光》。系新华社签约摄影师、《新华日报》特约通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