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周末特刊】王文举:【长春的婚事】(小说)
长春的婚事
文/王文举
长春接班进了供销社当了一名售货员,立时身份大变,再见了我们小时候一块光屁股撒尿和泥甩炮炮、长大一同修水库的伙伴儿,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派头。他说,弟兄们,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尽管吱声,兄弟我一定两肋插刀!那种优越感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在我们中国,你职务高低无所谓,关键是你能否为你的亲朋好友办事儿。你职务高,官当得大,可你不为亲朋好友办事儿,那你这人就是“没用处”,会受到亲朋好友的嫌弃;如果你能为亲朋好友办事儿,不论官职大小,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比如和我们一块在水库拱小推车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张政,突然大队推荐到学校当民办教师,他高兴得要蹦高,我们却撇嘴:不就当个破民办教师吗,值当抓耳挠腮忘了姓啥?民办教师有什么鸟用处?我们谁会闲极无聊找他要支粉笔在地上画画儿?臭老九!再比如我们村张二马勺,弓腰驼背,样子猥琐,就在酒厂门口看大门,按说没什么职权,但我们喂猪要到酒厂拉酒糟,一元钱一地排车,出大门时要将在销售处付款的一元钱单据交给他才能出酒厂大门。而我们拉车到门口,张二马勺一看是老乡,摆手就让我们通过;过几天,我们凭手里的付款单据就可再拉一车甚至多车酒糟。所以,张二马勺赢得了我们村里很大尊敬——人家能为村里人办事儿!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供销社职工就是特能为乡里乡亲办事儿的,买点紧俏物资,非求到供销社售货员不可!所以,你看那售货员在大街上一出现,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认识,哪怕仅仅在一个尿池里撒过尿,在一个茅厕里闻过臭,那都是别人无法企及的缘分,要立即退到路则,躬身挤出一脸的笑,问:“您吃啦?”“您干嘛去呀?”好像不把自己卑微得沉到尘埃里去,就无以凸现对方的尊贵似的。所以有一个真实的故事流传很广,说有一个公社书记鼓励一教师说:“你好好干,有机会我提拔你到供销社当售货员!”当时那位教师感激涕零,拉着书记的手,激动地表示,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一定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到供销社上班。
所以,我们对长春都羡慕得直咂舌,也都想和他的关系更铁一些。
最初,长春真的对我们挺关照的——只要在他的职权范围内。然而,时间一长,长春就没有像他信誓旦旦表白的那样,我们再求到他的门下,他说话就不那么脆活了。“这事儿比较难办,你,你先等等,我尽力,我尽力。”往往这样的许诺,一拖再拖,最后就“泥牛入海”。再以后,就听弟兄们说,找他办事儿,得有那么点“意思”才行。想想也在情在理,你托人办事儿,为的是买市面上买不到的紧俏商品或者平价物品,这里边你赚了;你赚了,人家一次白受累、二次白受累……还能次次白受累?所以,我们慢慢都识趣了,一般不再求长春办事儿了。
“一般”之外还有特殊。比如供销社来一批“葵花”牌香烟,只八分钱一盒。这香烟就很受社员欢迎,虽然不怎么好吸,火辣辣的,燎嘴唇。但装到上衣口袋里,抽一支叼嘴上也能吞云吐雾,只要烟盒不外露,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这人物身份就上去了,就可以乜斜那些吸“勤拧”牌旱烟的(指自己撕纸条卷旱烟叶子吸)。
但这烟只在货架上一摆放,会立即被抢空。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囊中羞涩的我们,受不了这廉价香烟的诱惑,就觍着脸儿求他。我们知道,大凡紧缺商品,供销社都留有“后手”,这是公开的秘密。而这样的低档商品,人家领导干部和有头有脸的不屑于搭眼瞧,也就是我们这些穷不啦叽的“社冤”买。因此,我们有把握求到长春面前,他不会驳我们面子的。于是,看供销社内顾客稀少,就赶紧趴柜台上,悄悄对长春打一“八”的手势。长春会意,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一盒,快速递我们手里。我们赶紧塞口袋里,然后匆匆交钱。这里必须说一句,在交钱的同时,你那盒烟也要拆开,抽出一支递给长春。长春会连连摆手说“不抽,不抽”,但我们不会那么老实,往往就扔他面前,转身离去——显得潇洒大气。事实上,长春是不吸这样的烟,但他会拿起来夹在耳朵上,遇到像我们这样样的熟人,递上,算是与基本群众联络感情。当然,我说的是买一盒烟;倘若买一条烟,那就拆封,扔给他一盒。买的多,扔下的也多。此时,他不推让,而是很麻利地直接塞柜台下面——我怀疑这小子转眼再卖给别人,这钱他就赚了。
长春和我们慢慢疏远。我们知道,我们有求于他的时候多,而他根本无求于我们,或者说我们只有给他添麻烦,不会给他提供任何帮助。朋友,有时就表现在利益互动,一方只是输出,另一方只是接受,朋友间的天平就会倾斜,长此以往,能保持见面点头就不错了。至于那种想和长春保持友谊、或者进一步“铁”,就是一种不识时务的奢望。另一个原因就是长春结交的新朋友多了。他的新朋友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瞧人家那朋友,穿大皮鞋铮亮耀眼,料子裤直缝到脚面,上衣大翻领到肚脐眼儿(社员对西装的戏称),大背头油亮,苍蝇趴上要打滑,蛤蟆镜遮半个脸,说话都掺杂洋字儿让人听不懂。就是公社的那些头头脑脑们,长春也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时不时还在供销社饭店包间摆一桌,卡拉OK一番,吼得街上的狗都夹着尾巴到处乱蹿。再看我们这些裤腿挽到膝盖、褂子舍不得穿搭肩膀上,下死力、出臭汗的“社冤”,自是自惭形秽,躲避唯恐不及了。
长春走道儿都和以前不一样,一步跨出去,后脚跟抬得很高,好像脚底下安了弹簧,要蹦。
文化大革命中,农村小学“戴帽”办初中。长春就是在本村上初中时,认识了他们班上一位女同学叫陈嫚,是村书记的女儿。陈嫚名字起得新潮,人也长得俊俏。刚到青春期的长春,已感觉到了来自女性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吸引。不过那时候小小子们要引起女性的注意,大多采用恶作剧。陈嫚就坐长春前边,脖颈儿一甩,两条辫子上的蝴蝶结,就飘落在长春的桌面上。望着陈嫚嫩藕似的粉颈,嗅着随蝴蝶结飘来的细细的莫可名状的好闻气息,长春身上就有点燥热,继之就有点想做点什么的冲动。最后想来想去,下课后跑到校外逮了个毛毛虫藏在纸盒里。再上课,陈嫚的蝴蝶结飘落长春桌面,长春就悄悄将毛毛虫放在陈嫚的辫子上。陈嫚脖颈又一拧,蝴蝶结就又飞落在微微隆起的胸脯……突然陈嫚一声尖细的惊叫,从自己座位上蹦起,一阵在身上拍打,弄得课桌也“咕咚”乱响,小脸儿吓得煞白。同学们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陈嫚身上。老师也惊愕地紧问:“怎么啦?怎么啦?”好久,陈嫚才惊魂稍定,结结巴巴地说:“毛,毛毛,虫……”老师走下讲台,来到陈嫚课桌前,看到一只毛茸茸黑红相间的毛毛虫在蠕蠕爬动。老师犀利的目光扫到长春脸上,就停住了,厉声说:“出去!”长春强装无辜,可怜兮兮地说:“我,我干嘛来着?”老师吼:“滚——出——去——!”长春就溜溜儿到教室外站了两节课。
以后,陈嫚见了长春,就嘟嘴翻白眼。
两年“初中”毕业后,陈嫚经大队革委会和贫协推荐,到公社农中上高中;长春和我们因“名额限制”,回生产队“修理地球”。又两年后,陈嫚农中毕业,不久又被“推荐”到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谁都明情,这是因了她爹是村书记的关系)。这时的陈嫚已出落得像刚出水的芙蓉,乍一成熟的女性,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青春气息,让她无论走到哪儿,回头率都绝对百分之百。
两人狭路相逢,长春惊艳得两眼直勾勾躲一侧吞咽唾沫;陈嫚则昂然而过,目不斜视,好像眼前的长春并不存在似的。
然而,自长春接班进了供销社,两人再见面,竟“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先是陈嫚主动打招呼:“哎哟,这不是老同学长春吗?”声音里带着意外的惊喜,好像是远在千里而久别重逢似的,并把手伸向长春。长春一阵眩晕,很快就镇定下来,忙伸手握住陈嫚的手,说:“啊,啊,听说,听说老同学当老师了,了不起,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了不起,了不起!”长春被陈嫚突然的热情弄得一时不知所措——他觉得陈嫚的手柔软温润,且有一种热流,通过这手快速传遍全身,心控制不住地“噗通”乱跳。陈嫚另一只手也参与进来,双手握住长春的手轻轻摇着:“哎呀,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是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象,是臭老九……哪如你啊,是供销社售货员,拿的是工资,吃的是公家饭……哎,听说要提拔你当部门经理了?真让人羡慕死!”长春谦虚:“哪里,哪里,听他们瞎传……”两人再说了些什么,长春浑身热烘烘,脑袋晕晕乎乎,记不清了,倒是后边的话记住了。陈嫚说:“老同学,听说咱们供销社新近来了一批军大衣,挺好的……”长春明白,赶紧说:“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量不大,就几十件,公社领导指示,不许外卖……”“噢……”陈嫚看着长春的脸,有点惋惜。长春马上说:“老同学是不是……也想……那可都是男式的。”陈嫚就掩嘴俏笑了,说:“我不要,是我当女儿的,想尽孝,给老爹……”“给我们老书记啊,没问题!”陈嫚就紧握长春的手,高兴地摇着:“那就谢谢老同学了!”“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别张扬!”“知道——!”陈嫚那银铃般的声音是那么地悦耳。
我们村书记很早就想弄件这样的军大衣。我们知道,任何风潮都是上边引领的,“齐王好紫色,国中无异色。晋公好恶衣,朝中尽褴褛。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亡国之君南唐后主李煜喜欢赵飞燕缠足跳舞,聘聘婷婷,煞是婀娜多姿,于是妇女缠足就缠了上千年。前段时间,领导们出发开会,手里都拿一个精致的罐头瓶喝水,里边泡茶,随时拧开盖儿呷一口。于是下边大小干部,“呼啦啦”,都人手一个罐头瓶。之后有上边领导腋下夹一玲珑黑包儿,下边大小干部又“呼啦啦”扔掉手提包,腋下都有了小黑包。现在领导喜欢披大衣,下边领导的大衣袖子就成了摆设,哪怕漫天飞雪,寒风刺骨,人缩在大衣里,双手扯住衣襟使劲裹,也要让那两衣袖左右随风摆——与上级领导保持一致,思想上看不见、摸不着,外在形象可是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哦!不过,我们村书记知道供销社进来了一批军大衣,就托关系想买一件,无奈货少,他的脸面没那么大,让人家婉拒了。我们村书记很是郁闷。
几天后,我们村书记披上了植绒领子草绿色军大衣,立马踌躇满志,容光焕发,给我们讲话作报告,端坐台上,不忘左肩耸耸,右肩耸耸,伸手扯一扯,以端正仪容——这也是上边领导的常态。然后连续清清嗓子,开始讲话。而他再见到长春,就没了以往的威仪,主动点头搭讪:“老侄,忙什么呐?有空到我们家喝茶!”平易近人得让长春感动。
人啊,有时就怕“捧”,一捧,双脚就离地儿了;脚一离地儿,就晕乎;一晕乎,就缺心眼,办傻事。特别是自己以前心仪而又不敢高攀的姑娘,突然降贵纡尊,反过来对自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奉承着自己、仰视着自己,长春便有在云端的感觉,不辨东西南北,难于把持自己。
这不,陈嫚经常找长春走后门买紧俏商品,有时是给自己买,也有时是受亲朋好友之托,长春都能有求必应。这于陈嫚来说,自己门路广啊,在人面前有面子;而长春也认为能为陈嫚办事儿,也是身心愉悦的事儿。在供销社门市部,隔着柜台,陈嫚站柜台前,长春就趴柜台上,尽量往前凑,扯上学时的轶事,说新近发生的趣事,也谈国际国内大事……旁若无人,嘻嘻哈哈。有顾客在旁要买东西,催促长春:“同志,同志……”长春不耐烦:“叫嘛叫,没看见正忙着吗?!”顾客便噤若寒蝉。等他们嘻哈到一个回目,陈嫚要买的东西或受人之托要买的东西拿到手,长春才没好气地问顾客:“买嘛?”
陈嫚几天不到供销社来找长春买东西,长春都感觉怅然若失。
有一次,长春骑车去邻村办事儿,看见陈嫚挎包在前边走,就紧蹬几圈赶上去,一使闸,就一脚点地,停在了陈嫚跟前:“老同学,你这是干什么去?”陈嫚惊喜地说:“哎呀,老同学你这是到哪儿?”长春说:“到,到前边那个村……你到哪儿?”“我到李家庄看我姑……”“巧啦,我正好路过李家庄,上来,我捎你一段!”“……”“老同学了,客气嘛!”长春脚下一瞪,车子慢慢行驶等陈嫚。“那我不客气了。”陈嫚抓住长春后衣襟,轻轻一跳,就稳稳坐在车后座上了。长春的自行车几乎没摇没晃,就行驶在田间土路上。
路边的玉米正吐花线儿,散发着浓浓的香甜味儿。微风吹来,玉米叶相互摩挲,发出像琴瑟奏出的妙曼乐曲。人说:(骑)自行车有三快:顺风、下坡、载女人。长春感觉今天这自行车特顺手轻快,他眼看着路边的树木花草快速向后退去,问:“老同学,咋不骑车呢?”陈嫚叹口气:“想骑,哪有啊!有钱也买不到。”长春心中一阵激动,说:“想买吗?”“怎么不想买?到哪儿买?”长春就“嘿嘿”笑了。陈嫚突然醒悟过来,立马将头靠在长春的后背上:“哎呀,我怎么忘了我老同学是供销社大经理了呢!”长春仍然只笑不语。陈嫚就一手揽住长春的腰,一只拳头轻轻捶长春的背:“老同学,你一定有办法!”长春说:“供销社是来了十多辆青岛大金鹿(牌)自行车,不过,公社领导‘包圆’了……我争取吧!”陈嫚把头贴长春后背上,说:“长春哥,不能说‘争取’,得‘一定’才行,我回家就准备钱。”陈嫚将“老同学”改称“长春哥”,语气里也有了撒娇的味道。长春说:“真的,供销社来一批自行车,公社领导就早早知道消息,就严令供销社不许外卖……”陈嫚就在后边晃动身子,声音带了嗲味儿:“我不管,我就要辆‘大金鹿’。”
不知不觉,他们就到了李家庄陈嫚姑姑家门口。陈嫚跳下自行车,呶着嘴儿对长春说:“长春哥,就看你的了!”长春只笑不答,招手和陈嫚告别,眼睛却没有离开陈嫚身上,直到陈嫚拐进她姑姑家,才恋恋不舍地骑上自行车。
长春须折回去,因为长春要去的村庄和李家庄根本不顺路,他就是为了找借口送陈嫚。他的后背上还有陈嫚的温热。那女人敏感部位贴在后背的感觉,让他心猿意马。他甚至埋怨陈嫚的姑姑为什么嫁到李家庄,要嫁到外省外县,他就可以载着陈嫚到天黑、到天亮……
有些事儿,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那时候,谁家有一辆自行车,比现在有一辆小轿车还要脸上有光。如果有一辆崭新的“飞鸽”或“大金鹿”,无异于现在家里有一辆“宝马”或“劳斯莱斯”。小伙子若骑一辆崭新自行车,在大街上带风儿驶过,脆铃儿“滴铃铃”一按,会立即引来无数姑娘热辣辣目光;姑娘若有这么一辆自行车,择偶条件也立马提高一个档次!可自行车不是随便可以搞到手的。不要说我们混工分的社员,就是拿工资的,非有三五年的积蓄不敢有买自行车的奢望。当然,你有了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因为买自行车需要自行车票;而自行车票的发放渠道,我们老百姓根本就“摸不清勺子”。长春骑的半新“国防”自行车,还是长春他爹干供销社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到的。车子推到家,几乎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来参观,那包装硬纸壳好几年都没撕下来。当然了,为这辆自行车也没少得罪人,因为很多人都来借,自己心疼,就把自行车东挪西藏,有人来借,就说没在家,亲戚借去了。这样的事儿一穿帮,小气的名声就传播出去了。
在往回折的路上,风一吹,长春一冷静,就有点后悔了——买点收取一半布票的的确良布、买个暖水瓶什么的,悄没声息地背着整还可以,可供销社来的那批自行车,自己能否争取到一辆呢?长春知道,每次供销社来了自行车,不管什么牌子的,大伙都撕破脸打破头争,有些人即便自己家有自行车,争取来送亲朋好友,那是多大的人情面子?但凭自己在供销社的分量,能有多大竞争力?如果不能兑现承诺,在陈嫚面前还有什么脸面?那她一定会把嘴撇到耳根子,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会一落千丈。想到此,长春恨不得搧自己耳光!
不过,长春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就是破釜沉舟,也要争取到一辆!
还好,长春和上上下下的领导打了个遍,唾沫星子不知费了多少,总算弄到一辆。长春把崭新的自行车推给陈嫚时,陈嫚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远远打量着自行车,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合不拢。好久,陈嫚才一拍巴掌跳起来:“哎哟,我的个长春哥,你太伟大了!”那兴奋劲儿就差扑到长春身上“啃”几口。长春此时表现得很淡定,随口说:“没什么,过段时间,还要来一批女式小飞轮的‘凤凰牌’自行车……”话没说完,他就后悔得又要搧自己这破嘴——你嘚瑟个嘛劲儿?!这辆大金鹿就费了天大的劲儿呢,那上海产“凤凰牌”自行车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不知何年何月来三辆五辆,上边领导早就盯着呢,自己能插得上手?陈嫚却眼睛一亮:“真的?”长春嗫嚅着说:“听说,听说……还不一定……”陈嫚就盯着长春笑了,扭动着身子说:“长春哥,我就要辆女式小飞轮自行车,这粗老笨壮的大金鹿,适合我们女孩子骑吗?长春哥……”陈嫚后边这“哥”拖音带颤音,就让长春义不容辞了。
这天晚上,长春失眠了。陈嫚的身影就像演电影般在他脑海里一幕一幕出现,他喃喃自语:要是自己不结婚该多好……
长春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有了一周岁的男孩。
当初,长春的父亲在供销社任一门市部经理,人脉广,还在长春上初中时,就有人为讨好长春的父亲给长春介绍对象。他父亲说:“孩子还小着呢,等几年再说吧。可“皇上不急太监急”,上门说亲的还是后脚踩前脚,并说孩子小不要紧,先谈着,说着念着,年龄就到了,你们两口子就可早早抱上大孙子。是这么个理。长春父亲一松口,就有亲朋好友几乎天天领姑娘上门相亲。这期间,有长春相中,而长春父母相不中的;有女方相中长春,而长春相不中女方的……那真是千挑万选,终于方方面面都合适了,风风光光定下来,年龄不到,长春父亲就托关系改户口年龄,领结婚证结婚了。这又让我们这些寻寻觅觅为找对象四处碰壁的光棍们羡慕嫉妒恨——人家长春是什么命哟!
长春媳妇叫春花,高挑儿,脸不算白净,但五官端正,眼睛黑亮,柳叶眉直插云鬓,也算得上是美人坯子。特别生过孩子后,长春爹娘把孩子吃、喝、拉、撒全部包揽下来,长春媳妇吃穿不愁,无牵无挂在生产队干䞍活,自是养得丰润壮硕。在生产队口碑也好,各种活路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年年都评为“五好社员”。更难得的是,春花孝敬公婆,体贴长春。刚结婚那段时间,长春恨不得太阳一落山,就把鸡轰鸡窝内,钻到自己的新房里和媳妇腻到一块。长春媳妇对长春也疼爱有加。只要长春有个头疼脑热,打个喷嚏,她就吓得胆战心惊,嘘寒问暖,温水递到手上,药片送到嘴里。
长春曾为有这样的媳妇而心满意足,时不时在我们面前炫耀:咱那媳妇……我们之间爱用“咱”字,以示亲密无间。
然而这都是过往的事儿了。
长春现在经常失眠。睡不着的长春,眼睛盯着房顶,脑海里就出现春花和陈嫚,两人怎么比较,长春都觉得春花比陈嫚差一大截子,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越比较越觉得春花差劲。你看陈嫚那脸蛋儿,白里透红,细腻得像景德镇的白釉瓷花瓶,再看春花,那脸怎么看都像枣木杠子。说话也不行,陈嫚说话多好听,让人听得舒服;春花说话就不婉转,直白白的,缺少那么点嗲;陈嫚走路腰肢儿像风摆柳儿,屁股蛋儿左扭了右扭,让人看得心动;春花就更不行了,特别生了孩子之后,浑身再也找不到少女时的韵致了……比较来,比较去,长春对春花就产生了厌恶。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了!进而埋怨父母瞎操心给自己改户口年龄。时间一长,原本非常主动的长春,就很少碰春花了。有时春花推推假寐的长春:“你怎么啦?那儿不得劲儿?”“没怎么,那儿都得劲!”长春没好气儿。“没怎么……你怎么就……”“就什么啊?睡觉!”长春向旁边挪了挪。春花向他靠靠,手搭在长春身上:“孩子睡着好一会了……”“睡觉!”长春猛劲儿甩开春花的手,几乎是吼。
春花慢慢撤回自己的手,再也睡不着了。两人铆着劲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
其实,长春和陈嫚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到春花的耳朵里,她不相信,笑笑,对传话的妯娌们说:“瞎扯,长春不是那号人。”话虽这么说,过后心里仍然免不了嘀咕。现在,春花不愿相信的事儿似乎在证实,她心里像有一只大老鼠在用那犀利的牙齿啃噬她的心尖尖!
第二天,长春娘发现春花眼睛红红的,问春花:“你这是怎么啦?病了吗?”春花不看婆母,亦不说话,只是忙自己手里的活儿。长春娘再问,春花就没好气儿:“问你儿子去!”长春娘便不再问。儿媳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便不放心,于是忐忑问老伴:“这孩子怎么啦?”长春的父亲说:“小两口的事儿,少插手。”长春娘没听老伴的,于无人处问长春:“春儿,你和春花……闹事儿了?”长春不耐烦:“闹什么事儿?她和你说什么来着?我看她是没事儿找事!”长春娘赶紧说:“人家春花可是什么都没说,是我……”长春没等母亲说完,骑车走了。
看来矛盾公开了,长春心里反倒敞亮了许多。不过他还要进一步探探陈嫚的底——她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想法?
机会来了——陈嫚邀请长春去城里看电影。原来学校在城里电影院包场,全体师生看《闪闪的红星》,陈嫚就多要了一张电影票,反正是包场,多一张票少一张票,无所谓,不花钱。长春受宠若惊,早早请假,骑车到电影院门口等——他不能载陈嫚进城,因为学校规定集体活动。看电影也不能和陈嫚在一块,因为小学生乌乌泱泱乱窜乱蹦,稍不注意就会碰着磕着,真出点事儿不好交待。所以陈嫚只是和长春打了个招呼就领学生进电影院了。电影院里很乱,这是小学生包场看电影的特点。长春无心看电影,小学生一乱,他就心烦意乱,烦躁得很。待到电影放映好长一段时间,孩子们稍稍安静下来,长春就找陈嫚,说:“老同学,感谢你请我看电影,待会儿散了电影,我请你吃饭……”陈嫚犹豫,说:“这些学生怎么办啊?我还得负责带回去……”“让其他老师帮帮忙,我有好消息告诉你。”“那,好吧……你帮了我那么多忙,应该我来请你才对。”长春笑笑:“你有工资吗?那来的钱?”陈嫚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饭馆里,两人找了个僻静的饭桌坐下。长春把菜单递给陈嫚:“点几样你爱吃的菜,别怕花钱!”又对服务员说:“来瓶泰山老窖。”这在当时是挺上档次的酒。陈嫚说:“不是说吃饭吗,怎么又点菜又要酒的?”长春说:“吃饭能没菜吗?有菜能没酒吗?你甭管,尽管点你可口的菜!”陈嫚不好意思点菜,长春也就不难为她了,接过菜单,专拣贵的,潇潇洒洒点了五六个菜。陈嫚说,就两人,吃得了吗?长春说:“怎么吃不了?使劲儿吃啊!多吃菜,省下饭。”
菜陆续上来,长春打开了酒,要给陈嫚满酒。陈嫚赶紧抢过酒杯,说:“我从来不喝酒!”“哪能一点酒不喝?”“真的,我从来没喝过酒。”陈嫚坚持。“不喝酒怎么行啊?我一个人喝,你看着,这多难为情啊……这样吧,你满上,放你跟前,就算陪我喝了,这总可以了吧!”陈嫚只好把酒杯放桌上,任长春把酒杯满了个“溜沿儿”。长春也给自己满了个“电灯泡儿”,沥沥啦啦端到嘴边,一扬脖子,然后把杯底亮给陈嫚看,说:“老同学,你不喝,也该端起来往嘴唇上碰碰,这是给你老同学我的面子呀!”陈嫚脸就红了,真的端起酒杯在嘴唇上碰了碰。长春说:“这就对了嘛。”自己又满上。陈嫚说:“长春哥,你不是有好消息告诉我吗?到底什么好消息,你就别卖关子了。”长春盯着陈嫚说:“老同学,钱准备好了吗?”陈嫚茫然:“准备什么钱?”“哎呀,买自行车的钱啊,女式小凤凰,上海产,漂亮!”长春许诺给陈嫚买女士小轮自行车,由于一直没有进货,陈嫚几乎淡忘了。现在长春提起,陈嫚立刻眼里放光,惊喜地问:“真的?”“骗你是小狗!”长春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些。陈嫚激动地轻轻拍掌:“真是太好了!”长春提议:“喝一个!”长春率先端起酒杯喝干。陈嫚也端起酒杯,因为高兴,这次就不是在嘴唇上碰了碰,而是真的喝了一小口,立时感觉一个火炭由舌尖向咽喉滑去,急掩口咳嗽,脸也变得绯红。长春说:“酒是好东西,再喝就好了。”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长春脸上便微微有了酡颜,长长叹口气,不说话,直摇头。陈嫚说:“长春哥,像你人生路上一帆风顺,还有什么惆怅事儿?”长春自己灌下一杯酒,苦笑说:“老同学,咱算什么‘人生路上一帆风顺’?人们看到的只是人前光鲜的一面,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不过都极力掩饰罢了。”长春把自己的酒杯满上,盯着酒杯还是摇头。陈嫚追问:“哥,你到底有什么惆怅事儿?”长春说:“陈嫚妹妹,哥我丑啊,昨天晚上让我那母老虎连掐加扭折腾了一晚上……”陈嫚就笑了说:“哥,你别说笑了,谁不知道春花嫂子贤惠,你可别胡乱编排人家。对了,你是不是喝醉了?”长春立即睁大了眼睛:“什么喝醉,你不信?验伤啊!”长春说着,站起来就要脱衣服,唬得陈嫚赶紧摆手:“别,别……”广众大厅之下,长春好意思,陈嫚还嫌难为情哩!她紧张地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引起周围人们的注意。长春也看看四周,不好意思地赶紧把解开的纽扣重新系上,说:“喝多了,喝多了,让人笑话了……可,我身上……真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真看不出来,嫂子在外边看起来那么温顺,没想到背地里还这么厉害。”陈嫚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长春把酒杯里的酒一扬脖子灌下,眼圈就发红了。陈嫚劝长春:“哥,你慢点喝!”长春还是摇头,自己满上酒,说:“妹妹,哥我心里苦啊!妹妹你知道吗?我们兄妹三个,都盯着俺爹这个班,父母单单让我接班,条件是要我答应这门亲事,要不的话,就不让我接班……她爹和我爹是拜把子兄弟,她爹相中了我……哥是孝子,不管怎样,不能惹二位老人生气,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可没想到,她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凶悍得像母老虎!”长春好像语无伦次,“妹妹,哥是维护家庭形象,打掉牙和血咽肚里啊!”长春要端酒杯,陈嫚按住他的手:“哥,别喝了,你已经喝得不少了!”“不,要喝,一醉解千愁。”陈嫚伸手按住长春的酒杯:“哥,别喝了,喝多了伤身子!”长春似乎真喝多了,眼睛红红的,蓄满了泪水。他一下按住陈嫚伸过的手,说:“哥心里真是苦啊!我真的生不如死啊!哥和她的夫妻早就名存实亡了……可向谁说呢?只有借酒浇愁,只有借酒浇愁啊!”陈嫚抽回自己的手,说:“嫂子这样对待你,你在外边一点也没看出来,说明哥是个宽宏大度的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可你心里装了多少苦水呀!”陈嫚话语里似乎有了哽咽。
过了好一会,长春好像醒悟过来了,苦笑说:“今天是喝多了,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呢?老同学你可别笑话我……你别笑话我。来,来,吃菜,喝酒。”
吃了一会子菜,抿了几口酒,长春红红的脸儿有点醉醺醺问陈嫚:“老同学,你的婚姻怎么没动啊?可别挑花了眼,我可是等着吃你的喜糖哩!”陈嫚此前确实没喝过酒,但经不住长春一步步的劝,第一口酒还觉辣,再喝就不那么难喝了,甚至还品出了一种从未体验的味道,所以喝着喝着,脸上就有点发烧,也有点晕乎。见长春说到自己,便说:“挑什么呀,你看农村有几个出眼的?有出眼的我还不甘心找个下大力混工分的。城市户口人家谁看上我们这些吃工分的民办教师?吃国库粮的工人要么早就有对象了,要么就剩下一些破头烂渣的……”长春咂一口酒说:“凭老同学的条件,真的……但别急,总会有白马王子出现在老同学面前的。真的,别急,接受我的教训,婚姻大事,绝对不能凑合!”陈嫚叹口气说:“难啊,世间哪里还有长春哥你这样风流倜傥、宽宏大度、有情有义的人呢?”长春的心一下子像大鼓被重锤猛击,骤然狂跳了起来。手里的筷子掉地上了,他弯腰捡筷子,借机掩饰一下钻进的慌乱,起身才说:“老同学,你太夸奖了,我那有这么好!”陈嫚盯着长春说:“我没过夸你,真的。”
酒桌上,两人还说了很多,都无关宏旨,长春要的就是陈嫚对自己的看法。从酒馆出来,长春神清气爽,比没喝酒还清醒。陈嫚是带学生来的,没骑自行车,是长春骑自行车载陈嫚回村的——长春在供销社酒场多,酒量不知不觉就锻炼得斤把半斤不醉。
到村口,陈嫚从长春的自行车上跳下来,却拽着后车座不放手,嘟嘴撒娇:“长春哥,买自行车的事儿你可得上心,我回家就准备钱!”长春大大咧咧:“放心,只要一来,我就先扣住一辆,你老同学我已不是前几年的老同学了。”陈嫚半掩嘴儿俏笑:“知道哥新近升官了。”
长春心里高兴,自行车骑得带风,情不自禁地唱起来:“想当初,老子的部队才开张……”
到了家门口,长春就立即把脸拉长了。他推车进家门,春花正在和猪食喂猪,见长春进家,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擦手,去接长春的自行车,嘴里说:“回来啦?”长春一下把自行车推给春花,没好气地说:“我不回来,还死外边啊?”春花知道长春是在找她的茬儿,便不搭理他,默默把自行车推南墙根放好。晚上吃饭,长春夹一口菜刚放嘴里,就把筷子往桌子上猛地一拍,瞪眼对春花吼:“这是你炒的菜吧,不咸不淡,你败家啊!”春花低眉不语。他母亲说了:“春儿,菜是我炒的,怎么就不咸不淡了?”他父亲把饭碗往桌上一墩:“我看你是没事找事。干嘛,你想干嘛?!”长春站起身,把凳子“呼啦啦”猛一踢,吼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吓得春花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他父亲也猛地站起来,骂道:“你这混账东西,我看你是好日子不想过了!”骂着,回身就摸东西,没找到随手的东西,就弯腰脱下了一只鞋高高举起。长春一看,夺门而出,那只鞋擦着他的耳朵飞出门外。
老头子吵,小孙子哭,春花低头啜泣,老太太叹息……这顿饭谁也没再吃一口。
长春三天后才溜溜儿回家,但也不敢和父母照面,只是钻自己屋里蒙头而睡。春花给他端水端饭,他连看都不看——其实他在外边早就吃好喝好了。春花只要和他一说话,他就直嗓子吼。春花只好忍气吞声,不搭理他。
老两口为了让小两口和好,早早把小孙子接到自己屋里睡,老太太找来春花要好的妯娌劝说春花,小两口哪有过夜的仇,让春花放下架子,主动一点。然而,这只能招来长春更大的厌恶和叱责。
有一天晚上,春花平心静气地对长春说:“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摆出来吧。”真要开诚布公说出自己的目的,长春又张不开口了。“说吧,别这么怄人。”春花催促。长春吞吞吐吐,说:“咱们离婚吧……”春花好像早就猜到长春的这句话,仍然平静地问:“我做错了什么?”长春说:“你说,我们还能过得下去吗?”“怎么过不下去了?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长春说:“咱俩没有感情基础,是父母包办的……”春花冷冷笑问:“父母包办,婚前我们没有交往?婚后我们打过架拌过嘴?婚前婚后的甜言蜜语是从谁的嘴里说的?是人家逼你说的?”长春理屈词穷,但还是拧脖子:“现在过不下去了,我坚决要离!”春花说:“我不能让孩子没有了爹或没有了娘。我不同意离婚。”长春又吼上了:“你不同意离也得离,我铁心了!”春花说:“那你就作吧,我为了孩子,不同意离。”
一个坚持要离,一个坚持不离,冷战在这个家庭展开。而长春要离婚的消息也很快传开。
半年后,长春给陈嫚买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陈嫚自是喜不自胜,说要请长春到自己家吃顿饭。长春说,哪有什么心情吃饭呀,天天在水深火热之中。其实,陈嫚请长春吃饭也仅仅是“虚托脚儿”。你想啊,长春闹离婚正沸沸扬扬,此时若和长春走得太近,无异于引火烧身。于是借坡下驴,说:“那,以后再找机会吧。”两人就推车在村北水渠边溜达。陈嫚说:“长春哥,你真的要和嫂子离啊?”长春说:“我铁心了!”陈嫚说:“怪可惜的,嫂子那人看起来挺好的……可感情上的事儿,外人没法评说,真过不下去,离也是一种解脱。”长春很激动:“还是老同学你理解我。”
一年后,长春提出离婚诉讼。在法庭上,两位老人坚定站在春花一边,长春孤立一人。这次离婚,长春败诉,法庭判决不离。
判不离,长春就不回家了,住供销社。父母来供销社闹,长春就躲,不和父母打照面。于是父母就鼓动春花抱孩子找到长春在供销社的宿舍。有几次春花将长春堵在宿舍里,垂泪说:“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忘了我们的以前……你不是很疼爱我们的儿子吗?你就狠心不要儿子了吗?”儿子蹒跚地跑过去,抱住长春的腿,奶声奶气地喊“爸爸”。长春心头一热,弯腰抱起了儿子。他想起了春花对自己的恩爱和柔情,他想起了春花对自己父母的孝敬……然而这仅仅一刹那,陈嫚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心一横,放下孩子,硬硬从门口挤出去,溜之大吉。
这期间,陈嫚很少找长春买东西,原因是改革开放一段时间了,物资丰富了,一些紧俏物资随时都可以买到。雨后春笋般冒出的个体户做生意态度好,价格灵活,挤得供销社喘不过气来了,所以长春渐渐不那么吃香了。
长春预见到供销社的颓势,心里不免恐慌。又多时见不到陈嫚,不但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一种焦虑。他把自己的耳朵拉得很长,时时打听着陈嫚的动静。听说陈嫚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了,他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咯噔”一下,无端的一阵惊恐。他又听说陈嫚走马灯似的见面相亲,他的心便抽得紧紧的,好在后续的消息是陈嫚都模棱两可,没有明确表态。长春猜测,陈嫚是等自己快快离婚?不管怎样,自己必须快刀斩乱麻!
长春再次提起离婚诉讼,理由是感情破裂,无可挽回——这与提出离婚诉讼与上次恰好相隔一年。按照一般惯例,离婚案件,第一次判不离,如果一年内不能和好,就断定感情确实破裂,一方若再次提出离婚,法院就可能判离婚。
开庭前夕,春花平静地与长春进行了一次对话,说:“长春,我想明白了,既然你铁了心要离,说明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我不再拖累你,也不拖累我自己,我确实累了。我们夫妻一场,好合好散。孩子我想带走,但两位老人舍不得。两位老人待我像亲闺女,我不能对两位老人尽孝了,不忍让两位老人伤心,决定留下孩子……”长春突然胸腔里像有一个火球在上下左右冲突,眼圈就发红了——自己闹腾了这几年,不就是要离婚吗?可真要离了,他不知为什么,竟然心里酸楚楚的。他想对春花说点什么,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说什么,只好把头低了又低。春花流着眼泪说:“你要好好待我们的儿子,你再结婚,千万不要歧视他……两位老人是天底下最好的老人,我没有福分孝敬他们了……你,你以后不要惹他们生气……”不知怎的,长春鼻子一阵发酸,两眼就溢满了泪水。他不敢抬头看春花,只是深深地点头,那泪水也就无可遏制地抛洒下来……
开庭审理很简单,两方都同意离,就只有财产分割了。因为女方是无过错方,长春要多拿一些财产补偿女方。长春也觉得理亏,情愿多出一些财产给春花。春花不计较,所以财产分割也很顺利,于是当庭宣判离婚。
拿到离婚证的长春,兴冲冲找陈嫚,说自己终于离婚了。陈嫚替长春高兴:“老同学,你解脱了!”长春开始结结巴巴往正题上扯:“陈嫚妹妹,我们,我们之间……是不是,该……”陈嫚立即倒退几步,瞪着长春,愕然而问:“老同学,我们之间什么事儿?”长春脑袋“嗡”的一声,便觉天旋地转,但他还是镇定了一下,说:“我,我,心里一直有你,真的,从上学时就……我可是为了你才离婚的……你,你,不是,不是也在等我离婚的吗?”陈嫚睁大了眼睛:“我的同学哥,你今天都说了些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说等你离婚了?你离婚怎么说是因为我呀?我可担待不起!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同学关系,你帮了我很多忙,我感谢你,可你不能想多了啊!你,你这样,我们还怎么做同学,还怎么见面啊!”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长春脑袋里全是浆糊,什么也没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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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王文举,笔名鲁直、考布·思迪,号岱下搂柴老人,泰山之阳省庄人,大专文化。曾种过地、修过水库、教书21年后调岱岳区人口计划生育局工作,现退休在家。作品散见于《杂文报》、《齐鲁晚报》、《当代小说》、《时代文学》、《泰安日报》、《山鹰文学》、《泰山文化》、《泰山文艺》、《大汶河》等报刊。出版散文集《搂柴集》、中篇小说集《马墩儿的罗曼史》。《泰山晚报》2017年5月26日曾对其专访《王文举:用文字揭示人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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