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魂牵梦绕的故乡
一首《炊烟起,游子归》一下子把我的思绪从考场带到了百里之外,那个生我养我、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我曾无数次地梦回故乡,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亲人,故乡的玩伴,故乡的学校……一切与故乡有关的人和事都曾出现在我的梦里,甚至连故乡公路两旁的大标语,如“农业学大寨”、“苦干加巧干”、“大干快上”等也曾真真切切地在我梦里出现过。
我十岁那天,一个板车载着我们家所有的家当,搬到了县城,从此我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思乡之旅。虽然县城距离故乡并不遥远,但由于求学、工作,很少有时间回去,偶尔有事回去,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好好走走看看,但我对故乡的那份牵挂、那份思念,却从未间断。
记忆中的故乡永远是那么美丽。初春时节,咋暖还寒的时候,麦子就开始装点荒芜了一冬的大地了。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从土里钻出来的,已经长了好几寸,噌噌噌地一阵疯长,一下子长出很高,绿油油一片,清风拂来,此伏彼起,翻滚着绿色的麦浪。过不了多久,比麦子还高的油菜也不甘寂寞,金黄的花瓣不知怎么就成片成片地盛开了。此时,蜜蜂来了,蝴蝶也来了,油菜地里热闹起来了。旱地里,麦子一片墨绿,油菜一片金黄,接下来,人们开始装饰水田了。他们把已下好的秧苗扯出,分兜,然后插下。那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划一,像用尺子量过一般,把一块块稻田打扮得像绿色的棋盘。夏天,除了满眼的稻子的谷黄,最亮丽的风景可能要数荷花了。那田田的荷叶,别样红的荷花,把农田装扮得独具特色。秋天,田埂上,小路旁,那一丛丛,一簇簇,白的、黄的野菊花,让枯黄的稻田顿时亮丽起来。冬天的田野是空旷寂寥,庄重而严肃的,如果来一场大雪,依然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故乡的菜园子永远四季如春,绿色永远是主旋律。那水灵灵的白菜,脆生生的萝卜,乌云一般的菠菜(妈妈总是这样说)……似乎永远吃不完,也永远种不完。记忆中,妈妈挑水浇菜的身影永远是那么清晰。她总是挑着一担与她瘦小身材极不相称的水桶,每次都是一口气挑上十担,那一担水可是一百斤左右啊!喝足了水的蔬菜,噌噌噌只往上窜。印象最深的是包菜,那上面永远有捉不完的菜青虫,身体肥硕,皮肤透明,因为吃的都是青菜,肚子里的绿色透出来,给人晶莹剔透的感觉,非常可爱。据说这种虫子是穿子鱼的最爱,用它去钓穿子鱼百发百中,有一回我大哥从部队回来探亲,早上出去了一会,然后一大碗川子鱼就拿回来了。
故乡的风景随着四季的变化更换着不同的颜色,让我从此对大自然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故乡的人们永远是勤劳淳朴善良的。且不说麦子、油菜的收割,早稻的播种,单是双抢时的那份拼劲,就足以让人惊叹!时间紧任务重,他们经常是随便扒几口饭就下地干活了,顾不了烈日当头,顾不了蚊虫叮咬,顾不了蚂蝗甚至是蛇的袭击,他们挥汗如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收割好,不插八一秧。双抢结束时一张张黑黝黝的脸就是辛苦的证明。
秋天应该是相对轻松的季节,庄稼忙得差不多了,想做房子的家庭可能准备搭砖烧窑了。我记得有一天突然下大雨,我们家还没烧的涂砖都码在稻场上,我妈妈在外面开会(她是公社妇联主任)急得不得了,可等她紧赶慢赶赶回来的时候,所有的砖都用塑料盖好了。原来是生产队长知道我们家没大人在,组织乡亲们抢险了。这不是生产队出工,没有人强求,但大家毫不推迟,一呼百应。我们家做房子上梁的时候,按习俗,要搭梁,要请所有帮忙的人吃哨子面,最好还能给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送上一碗,大家都知道我们家条件不好(年年缺粮),哨子面只是象征性地吃了那么一点(我当时嘴馋,也尝了一口,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从此再也没有吃到那么好吃的面了),但仍然很卖力地干活,直到帮我们家把房子盖好。
冬天,春节前夕,人们又开始忙碌了。无论是否有能力(缺粮户经常要找别人借豆子或糯米),家家户户要打糍粑,摊豆丝。自家人手不够,邻家大伯大妈大叔大婶随叫随到,有时不用叫就主动过来帮忙。打糍粑是力气活,主要是男人做。摊豆丝主要是女人做,大多数时候要忙到很晚,但无论多晚,大人小孩都不会睡觉,一起陪着。刚摊好的豆丝,撒上一点腌菜包起来,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至今我都认为小时候吃的豆丝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豆丝。晒豆丝则是孩子们的专利,太阳出来了,各家搬出夏天乘凉用的竹床,把切好的豆丝扒开,放在上面晾晒,我们一边晒太阳,一边用手上烤火的火坛烧豆丝或烧荸荠吃,大家在一起疯疯闹闹,非常快活。
故乡人们勤劳淳朴善良的特性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它们已融入了我的生命,化成了我的骨血。
故乡的小朋友们永远是快乐且不知疲倦的。记得小的时候我们这些已经上学的孩子每天早上上学之前都要到山上去挖一箢箕柴,然后吃早饭步行3、4里路,到大队部去上学。中午回家吃饭,下午继续上学,回来以后还要挖柴或打猪草,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很丰富。月明之夜,我们趁着皎洁的月光,女生尽情地跳绳子、踢毽子、跳房子,男生则滚铁环、打撇撇、擂拱自。有时候是男生女生一起玩躲猫猫,5、6个人或7、8个人躲起来,一个人去找。我们有时候躲到草垛里,躲到荆棘丛中,躲到别人家的屋后……让那个找人的人不停地找,尽量让他(她)永远找不到。玩的时候听到妈妈喊回家睡觉的声音,赶紧先躲起来,等声音渐渐消失了,又跑出来继续玩,不玩得黑汗水流,不玩得昏天黑地,绝不回家。
我们最开心的可能还是周末。因为周末不用起那么早,吃过早饭,和几个比较好的小伙伴一起,背着锄头箢箕,带着一个小铁锅,到后山上去挖柴。当豌豆、绿豆成熟的时候,我们挖完柴就用砖块支起铁锅,在松树下收集一点松枝,点上火,从生产队的地里偷一点豌豆、绿豆,然后噼里啪啦地炒起来,一边炒一边尝,等炒得差不多,也差不多吃完了。最好玩的是当邻村的花生、红薯成熟的时候,我们会趁周围没人的间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悄地去偷一些,大家一起打伙吃,吃完还要消灭证据。
有时候,后山上的柴被挖完了,我们则要到对面330部队去挖——偷着挖,因为部队是不让老百姓进入的,有高高的铁丝网围着,但总有人把铁丝网夹断,漏出一点空隙,人可以从下面爬进去,然后把挖柴的工具扔进去。这里柴特别多,也特别好挖——是三合土。但有岗哨巡逻,一旦巡逻的来了,我们必须撒腿就跑,有时候可以带着挖柴的工具跑,可有的时候挖柴的工具也顾不上,把人保住了再说,回头让大人去部队吵闹,最终能把工具拿回来。
秋冬时节,山上没什么柴了,我们则到公路两旁用耙子去耙水杉树上掉落的松针,每天早晚还是要耙一箢箕。童年生活中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挖柴或者耙柴,不论是平常还是周末,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那时候上学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学校在距离村子3、4里路远的大队部,在一个山坡上,一个大队的所有孩子都在那里上学。春天,山上开满了一串串白色的槐花,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每当这时,我们会随手扯下一串槐花,放到嘴里慢慢嚼,一股淡淡的甜味沁人心脾。学校条件特别差——学费便宜,一学期一元九毛五分钱。教室里除了一块黑板,一个讲桌,其他什么也没有。桌子板凳都是自己家搬去的,一用就是五年,直到小学毕业。我们每天蹦蹦跳跳地背着个黄挎包,里边实际上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两个本子(一个语文本一个算术本)两支笔(一支铅笔,一支钢笔)。在学校也没学什么,教室里每天都挂着大字报,用两根绳子拉着,不过课间的时候男同学会兴致勃勃地打玻璃球,女同学则在一旁围观,不时给某个同学加油。放学的时候最热闹,先按班级排好队,一出学校大门就解散了,然后你推我搡,弄不好就打起来了,一打,其他人就趁浑水摸鱼,平时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不过一会就散了,大家都得回家吃饭。冬天的时候,如果下雪了或者气温太低水面结冰了,我们上学大多会迟到,不是因为路不好走,而是因为贪玩。尤其是池塘结冰的时候,我们会小心地用脚在上面试探,看能不能在上面走几步,然后就用棍子敲一块冰,再到旁边找一根稻草,嘴巴对着稻草的孔吹气,热气会把冰面溶掉一个洞眼,把稻草穿过洞眼,打个结,提着,跟其他人比谁的冰块大,谁的冰块厚,比着比着,自然迟到了。迟到的结果自然是放学的时候留校写检查,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蒙混过关的。那时候上学好像就是玩,没做过什么作业,也不知道压力为何物。
记忆中的童年是那么无忧无虑,春天当桑葚成熟的时候,我们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吃得满嘴乌黑,然后再装一大搪瓷缸慢慢爬下来;夏天,一场大雨过后,大塘小堰沟沟渠渠水漫金山,我们拿着捞子到处捞鱼摸虾;秋天,当枣树上的枣子嫩绿微黄,我们就开始在树下徘徊,趁着没有大人的时候随时准备拿竹竿去敲打;冬天,特别是春节临近的时候,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可以吃妈妈做的米泡糕、芝麻糖、炒豆子、炒花生,还有可能穿上新衣服……虽然我们不知道上幼儿园是怎样回事,也不知道什么洋娃娃,但我们感觉自己就生活在天堂里,我们每个人都是王子或公主。快乐的童年生活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乐观,什么是坚韧,什么是协作,什么是美好!
贺之章曾在《回乡偶书》中这样表达自己离家多年终回故乡的感受:“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世易时移,贺诗早已无法表达如今我们回归故乡的复杂情感了。四十年了,故乡随着世事的变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物已不是,人已非。以前整整齐齐的土砖灰瓦房都被红砖房或小洋楼代替,以前充满生机的农田大多已荒芜,以前熟悉的大伯大妈大叔大婶大多已经离世,以前朝夕相处不分彼此的玩伴也早已各奔东西不知去向……可是我对故乡的那份记忆早已定格在了四十年前,我对故乡的那份感情,那份热爱,那份眷念,永远都不会改变,故乡永远是我心中的故乡。我爱你,我那魂牵梦萦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