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名家刘存铭
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虽然做着很严肃的事情,但却是用一种开心的方式来实现的。正是有了他们,我们才觉得生活是一件这么好玩的事情。刘存铭先生就是其中一个。
记忆中结识刘存铭之前经常听到家父谈起他,说他每次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老五啊”。还经常听旁人谈起他时说他是“五独俱全”,并且会接着解释一句:“是书法、篆刻、绘画、鉴赏、雕塑‘五独俱全’”。好一个“五独俱全”,此五独能精通其一已是了不得,那“五独俱全”的人该是何等模样。那时尚小,只记得他嗜烟,用他话说就是:“一天只点一支烟,然后一支接一支,不带间断的。”故而一听人说起他“五独俱全”,就以为是“五毒俱全”,眼前浮现一副武侠小说中江湖怪杰的面目来。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濮阳的艺品轩,印象最深的是他拿一块唐残碑来挡门,拿汉陶当烟灰缸。画案上摆放着泥人、布虎、马勺脸谱等等,还有很多我叫不上来的玩意儿。然后老五先生点着烟走进画室,发型飘逸,脚蹬一双布鞋,特有艺术家的气质。艺术不是体力活,而是一件脑力活。艺术家在完善基本技法的基础上,拼打的是思维的高度。这种高度如堆山,又如植树,根系遍布而博学多才,方能化广为精。他喜收藏,擅鉴赏,历代珍玩,名家墨迹,过眼无数,这是他成就自己的基础。
在我印象中,他是一个爱玩的人,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他不像旁人一样可以定位为书法家、画家、收藏家、经营者。他在各行业之间游回,摸索着它们的趣味和共通之处,继而滋养着自己的各个爱好。因此他反而将各个爱好都提升了一个高度,并整合出自己的一套特色。我常说,中国学者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专一”,中国文化人很大程度上是“杂家”,绘画、书法、戏剧、建筑,武术……精一而通百,这也是中国文化具有很大包容性的原因吧。
我喜绘画,且谈谈他的绘画吧。最早见他的画是一批竖幅的长条,其中有一张垂钓图,细长的鱼线从纸张的上端垂直拉到四分之三处,末端是一条憨态可掬的小鱼。整幅画作不大,纯笔墨,简洁而有趣味。中国画一向是简易而繁难,越是简洁,越不给画家藏拙的机会,从而更能彰显画家的功力。
一条线,一块笔墨,实实耗去画家多年精力。我曾将这幅垂钓图的印刷品给一国外朋友看,他并不是艺术圈的人,但是惊呼:“这条线好伟大,好像一条钢丝绳吊起一辆卡车般有力。”他在惊叹之余,拿起画笔在宣纸上也要临摹,画完后笑着说“看,我画了一根面条!”这件趣事正体现了中国画的魅力。
而后和刘存铭交往过程中,逐渐接触到他的山水、人物,对他的认识则更深一步。他是一个来自传统的人,但又是一个质疑传统的人。他的画豪爽奔放,但又不乏细腻和严谨。很多人看他高原牦牛系列的画作,都惊叹他的狂放和不羁,惊叹“他怎么敢这样画”。可同时,那一片“黑乎乎”的高原中,蕴藏着中国画最基本的笔墨精神。黑厚重里有着透亮、有着水墨韵味,并非死墨一团。牦牛角上的挂红,则形成对比,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不懂对比的画家不是好画家,疏密、浓淡、干湿……中国画家可以在宣纸上尽情地布置各种对比。
我常想:中国画和中国人一样,以“藏”为主,锋芒内敛。在中国画中吸引人眼球的地方,往往并不是画家真正功力的着墨点,而使人忽视的配景,却往往耗去画家的大部分功力。所以西方人看中国画时常觉得“不过如此”,但是看起来就是很舒服。这真是中国画的小诡计!它令人摸不着经脉、探不清玄妙。
刘存铭人物画走的是趣怪一脉,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玩”。艺术本来就是要带给人们愉悦,同样的“怪画”,有的看起来就是令人压抑难受,有的看起来则妙趣横生。“怪”不为过,无“趣”则死。当下求“怪”之人,很多是笔意功力不够,不能得“画意”而以怪掩盖之,这实在是很可笑的。真正的“怪”与“不似”,其目的是为了寻得画意,寻得精神,故而淡漠了物象的形态与技法。苏东坡抬高文人画,主张意境美,强调抒情娱乐而忽视形似,他一句“论画与形似,见于儿童邻”点醒了众多工于严谨的院体画画家,但同时也带坏了当代很多不能正确解读“见于儿童邻”的画家。“邻”的是什么?是孩童般观察世界的方式,而并非孩童般的无知。“不求形似”所追求的是更高一层的“神似”,倘若不能捕捉到神似,又摒弃了形似,那没有丝毫意义。
刘存铭笔下的人物,具有对象自己的特色,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将自我过多地代入到对象中,而是原汁原味地呈现绘画对象不同于他人的气质。他将自己藏在对象之后,没有落入“千人一面”的窘境,但是又靠着自己的笔墨将各个对象统一整合成自己的风格。这让我不由想到台湾学者蒋勋讲《红楼梦》时的一个观点,他认为曹雪芹的伟大之处在于可以将大观园的各个人物描绘出各自的特色。贾宝玉一开口就是他的味道,不同于林黛玉;刘姥姥一举一动就是庄稼人的形象,不同于薛宝钗。而在这个基础上,读者又可以感觉到诸多不同的人物形象在一起并不突兀,他们都源自“曹雪芹”。这样的区别和整合,才是最大的惊叹!
尤记得上次见到刘存铭是在荣宝斋,那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合展。其子刘东坡原是我西安美术学院的校友,后毕业于中央美院雕塑系研究生,他的作品大气浑然又不乏细腻,多有佳作。最早见到他是在央美研究生院,感觉其性格腼腆内向。然而当他一进工作室,拿起泥塑刀,两眼就迸发出奇异的光彩。文末,就且祝福他们父子二人在艺术的道路上各有所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