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零心态与从零做起
零心态与从零做起
文丨王蒙
编辑丨中華古籍書店(ID:zhonghuaguji)
运动的竞技当中,你处在一个兴奋激动的状态,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进行超水平发挥的状态,这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对于胜败得失要能够看得很开,看得很豁达,这是我们最提倡的。你做到这一点,不但能做好的运动员,将来不管是经商或者是做什么事,你都比别人更沉稳,都比别人更理性,有更好的思考。
老子的“宠辱无惊”不容易,即使不容易,我们还得信它,我们还要向往它,它给咱们立了一个目标。
我这一辈子各种宠辱经历得多了,我今天不在这儿说,我并没有做到绝对的宠辱无惊,但是我早就知道,我从十几岁就知道“宠辱无惊”这四个字,我早就喜欢这四个字,我崇拜这四个字,我向往这四个字。遇到我惊了的时候,我怎么办呢?我对自己念几句:宠辱无惊,我已经有一点惊了,但是我宠辱无惊、宠辱无惊。我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就比刚上来那么惊的时候,稍微好了一点,不信你们试一试。
你们都是宠辱有惊的人,我不相信在座的就已经做到宠辱无惊了,我不相信,但是你知道这四个字,你把它当作一个信念,多读它几遍,多念它几遍,甚至于你给自己写上“宠辱无惊”四个字,像我说的那个老作家,在这个桌子上,摆在这儿:宠辱无惊。你瞧瞧:你的心态、你的境界跟原来有所不同了。
当然,有时候语言本身是有一种局限性的,用我们的说法,语言有时候给人留下陷阱,因为任何一种说法,在表达某方面意思时不太可能兼顾到其他的方面。
比如说宠辱无惊这个话好不好?我说很好,我刚才讲了,我很喜欢这个话,我很佩服这个话,很多人在自己的家里边做所谓座右铭,在自己的案头都写着这一句话。但是另外也有话,也很好,叫“士可杀而不可辱”,就是你作为一个堂堂的读书明理的人、一个准知识分子或知识分子,杀头是可以的,侮辱我是不可以的,爱荣誉胜过生命,为了荣誉我可以不要生命。为什么呢?因为我要:我爱吾师,我更爱真理,我不能够向强权低头,叫作“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想上述所说的这些都是这样。那么遇到外敌入侵的时候,说我宠辱不惊,你谁来谁就来吧,谁愿意统治就统治吧,我到时候听喝就行了。那就太没有出息了,那甚至于会变成坏人了,所以老子所说的“宠辱无惊”有特定的所指,他指的就是春秋战国那个时代,尤其是士人——准知识分子或知识分子,他受到了君王、受到了权力的宠或者辱,我觉得他指的非常清楚,他讲“吾身”也是这样,他讲的是小我的那点宠和辱,他并不是说为了一个民族的尊严,并不是说为了捍卫真理,为了捍卫自己的理念而做出的斗争和牺牲。我觉得这一点我们与其去抠他的字眼,然后挑他这个字眼的毛病,不如从他的所指,从他说话当时的环境,来体会他这些思想当中可供参考的部分、对我们有所帮助的部分。
当然这也是事实,整个通篇的《老子》讲辩证讲得多,讲“退缩”讲得多,讲“无”讲得多,他讲奋力拼搏讲得少,他讲“不争”,不争就是咱们——比如说朋友之间或者一些所谓烦琐的、无所谓的、意气用事的争论,你应该不争,但是你要是上竞技场不争行吗?更高、更快、更强,如果说在奥运会上,因为咱们是产生过老子这么伟大的哲学家、作家的国家,那你们谁爱得什么牌就得什么牌吧,上我这儿领来就行了,我们“不争,莫能与之争”,那就成了笑话了。老子在“不争”里要求一个更高的境界,要求一个所谓“不争一日之短长”。
文章来源:《游刃有余:王蒙谈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