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君：春行狐狸岛/寻找一份离经叛道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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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织女的金梭子掉进了赧水河，梭子萌了芽抽了条，在水中生成了抛弃红尘的一片绿洲。但南岳庙本地的百姓说，赧水中央分明卧着一只千年狐狸，不离不弃地守候着一份离经叛道的爱情。托物言情向来是中国文化的传统，在锈迹斑斑的时光深处，即使这岛屿未必是狐狸的肌肤血肉，那么，这里也一定发生过荡气回肠的生死爱情，而狐仙的传说，是红尘某个故事的化身，表达着人们对生死不渝的爱情的向往。
登岛先渡赧水，春水激越，水鸟低回，赧水看起来深不可测，在河中冲撞出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仿佛芸芸众生的命运一般。登舟远眺，青山隐隐，苍穹浩浩，陈子昂的苍凉悲壮扑面而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河不甚宽，但南北两端无穷无尽，迂回曲折。料想三五性情中人，在此驾一叶蚱蜢舟，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想必是极妙的，春光明媚也好，寒风细雨也好，晴天朗日也好，夜色苍茫也好，学苏子荡舟赤壁之下，也诵明月之诗，也歌窈窕之章，也说油盐酱醋，也把茶话桑麻，可好？
正是阳春三月，嫩绿的叶子刚刚从春雨中孵化出来，笼成一片浅浅的绿云，流淌着一种生命之初的鲜活灵动，目光刚刚触碰上去，便叫人有莫名的欢喜，并愿为之托付衷肠。信步于甬道之中，有名字的草和没名字的草，有名字的花和没名字的花，挨挨挤挤，簇簇拥拥，若说它清高，它又似乎眉目传情。若说它引诱，它又似乎冷若冰霜。树木生得奇怪，一律是张牙舞爪的模样，大概因为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缘故。虽然并不十分粗大，但树干上爬满湿漉漉的苍苔，凭添一种光阴古老的韵味，青苔是屈原的楚辞，密密麻麻都是叹息。小鸟隐身于叶间插入嘤嘤的节拍，如古井静止的光阴便似乎有了涟漪。
蓦然在树林间发现了吊床和秋千，活脱脱像从童年穿越而来，没有理由不立即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时光急速逆转，每个人都从中年奔赴童年，抓着秋千索子，拼着全身的力气，荡过来，荡过去，半生的感慨、郁闷、纠结等等，在夸张地惊叫与大笑间泼洒得干干净净。秋千飞至高处时，再沧桑的容颜，也像个孩子。再不雅观的姿态，也是洒脱。再贞洁的良家女子，也像狐狸精。吊床上有人看书，任人怎么闹闹喳喳，谁也惊不醒他的安宁自适，叫人疑心他是聊斋里走下来的人物，这样一个林子，天生既宜狂放，也宜文章。
拣小径漫步而行，迎面遇上翠竹千百，顿时抱得清气满怀，竹子是“脱尽时俗，秀劲绝伦”的尤物，令最桀骜不羁的郑板桥钟爱一生，令苏学士“宁可食无肉，不要居无竹”。在文字中，在宣纸上，在音乐里，每株竹子都是孤高的，纯洁而且有节气的。所以中国人民赋予它“松竹梅岁寒三友”的美名。游人纷纷在林间显出童年的原形，或从竹子后面俏皮地露出半面笑颜，或手环竹子乐不可支，俯仰百态，天真烂漫。春笋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剑一般直指被竹叶遮避的天空，它们是我们眼中的开胃菜，闭上眼，便变成了笋干、笋粑，在盘子里热雾缭绕香味扑鼻。竹林中有楼馆，仿佛“潇湘馆”一般，也有曲折游廊，也有石子漫成的雨路，但它实际上是酒肆歌台，负责抚慰那些疲惫的肉体和空虚的胃。据说这里吊角楼快有了，游泳池快有了，漂流也快有了，专用于人与传说的约会，专用于你找到最轻松畅快的自己。沙滩上野生着成片的紫云英，似乎没有比它们更加寂寞的了，没人疼没人爱的，但谁能说它们没有春天呢，谁能说万众瞩目的生命和自生自灭的生命，哪一种更有价值呢。最自在的生命方式，大概是最好的吧。
在紫云英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便走到了沙滩，遍布着鹅卵石。我们寻寻觅觅，寻找自己喜欢的那一块。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注意脚下的石头，发现它们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普通，乳白的，有玉一样的温润气质。淡黄的，有玛瑙一样的光泽。紫色的，像一砣凝固了的颜料。还有许多色花纹的石头，倘若能打制成镯子，该多好啊。倘若将它们放在水晶盘子里，上一层清油，应该也很雅致吧。我们几个同窗旧友，一边找石头，一边热烈地说着话，婚姻、感情、孩子、金钱，素日欲说还休的话，如泉水一样汩汩地流出来。继而慢慢地声音岑寂下去，各自望着河心默然。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因为只是放牧心情，所以清风入怀，便觉洗心。一只白色的大鸟忽然冲天而起，头也不回地去了。
烧烤的香味穿过树木的缝隙，四散逃逸。令人想起《红楼梦》中芦雪庵即景联诗，一边大酒大肉地吃嚼，一边锦心绣口地联句，一手风雅，一手物欲，也不枉良奈美景吧，也算是人生快事吧。然而我们到底是被生活驯化了的母兽，只取清风两袖，暗取茶花一朵，便欣然而归。
【作者单位】湖南省隆回县金石桥镇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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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何俊良 微信 sdhj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