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旧俗:七月晦插地藏香,万盏红灯放水乡 | 节日特辑
农历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叫做“晦”。正月晦日在唐代就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唐诗里大量出现的“晦日”一般指的就是这一天。
不过今天聊的是七月晦日,也就是民间鬼月的最后一天,宁波等地认为是“地藏王菩萨开眼日”或称地藏菩萨的生日。
尽管是鬼月的最后一天,却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节日之一了。这天过晚饭,天还是半黑(以前晚饭吃得比较早),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香烛和锡箔,到家门口找一小块空插香烧纸,这个在年幼的我看来是十分有趣的仪式——插地藏香。
△ 卖地藏香,徐建荣摄
以前的马路没有现在的平摊,水泥地之间会有裂缝,经年累月就会在裂缝里积攒泥巴和青苔,那就是插香的好位置。我就会拿着香沿着裂缝插上一排,妈妈会拿出准备好的烛台把蜡烛插上。
△ 插地藏香,徐建荣摄
点上香烛以后,就可以利用等待的时候把叠好的锡箔打开。刚买来的锡箔纸是一面银一面黄的正方形,因为七月要做的仪式比较多,所以会找时间把这些锡箔纸都叠好,如今可以买现成叠好的。这是一个特别的叠纸方式,叠完是个平整的梯形,烧之前捏住两个尖角往中间一拱,就能变成一个立体的纸元宝,不仅十分形象,也便于燃烧。
△ 锡箔折好后和打开成立体纸元宝的样子
纸元宝准备好以后,要抓出两小把放在家门的左右,这是烧给邻居的,长辈们管这个叫“结缘”。讲究的人家还会有一些供品放在路边,还会有其他特别的仪式,我家对这类风俗大多抱着“签到”的心情,所以就不准备了,我对此也就知之甚少。
做完这些,天就几乎全黑了。此时路上就特别好看,香烛组成星星点点的火光,沿着街道一路蜿蜒,中间有稍大点的火团,那就是在烧锡箔。
△ 《桐乡通讯》网络版,徐建荣摄
回想起来那个场景非但不恐怖,还十分温馨,每户人家似乎都派了代表,蹲在自家门口忙碌着,火光会印在他们的脸上,或虔诚,或木然,更多的是愉悦吧。夏天晚饭后本来就是乘风凉、讲大道(聊天)的绝佳时机,那时邻里关系也比较亲近,大家就会一边忙碌一边继续前一天的聊天话题。
△ 图源:文化月刊 张庆中摄
△ 插地藏香,徐建荣摄
第二天一早,我们这些小孩就要去把地上的燃尽的香杆子拔出来,可以用来玩一种我们叫“彩色棒”的游戏。香少娃多,还得趁早去,否则就没了。所以在当时年幼的我的心里,地藏菩萨是一个生日第二天会给我们小朋友送玩具的存在。
这正是——
七月秋风海角凉,
儿童竞插地藏香。
连宵焰口江心寺,
万盏红灯放水乡。
——《鄞城十二个月竹枝词》
△ 插地藏香,徐建荣摄
△ 图源:文化月刊 张庆中摄
△ 摄影:德隆印像
插地藏香这个习俗,在江浙地区很是盛行,如果是在水边,火光印着河道,画面更是梦幻。
其实按照上面这首竹枝词所言,当时宁波地区在这一天还保留有放水灯的习俗,但是翻看了宁波非遗调查里却没有看到,想来后来便消失了。但这个习俗在某些地方依然有所保留,但并没有影视剧里那么浪漫,一般会就地取材使用便宜易得的泡沫板,在上面插上地藏香,让其顺水而流。
在冷冷的夏日夜色里,即便是最廉价的泡沫板,此时也如同负载人间烟火的莲舟,向人们心中又敬又怕的阴曹地府流去。
△ 摄影:德隆印像
此外还有一项比较特别的仪式,是要准备一碗清水,以水洗目。至于原因说法很多,比如可以清心明目,合家平安等等。
中国民间故事中收录过宁波的一个传说版本——
地藏菩萨悲悯人间疾苦,命牛魔王下凡帮助人们耕种。牛魔王说,我为耕牛,但一旦老而无用就会被人杀了吃肉。地藏菩萨打下保票表示不会,如果真的发生了就算他有眼无珠。结果十多年后,下凡为耕牛的牛魔王果真被人屠宰,生气的牛魔王就上天挖了地藏王的眼珠,眼珠滚落江南水田成为了田螺(所以七月晦这天不能吃田螺)。玉皇大帝听后震怒,将牛魔王彻底罚作人间耕牛。瞎了的地藏菩萨不改慈悲心肠,终日伏地听人间的声音,观音怜他,每年七月晦日送他一瓶甘露,开眼一天。而凡间的人们也就在这天插地藏香纪念他。
这个故事人物乱炖,层级不清,逻辑更是混乱,但这正是大多数民间故事的本来面目。
△ 《桐乡通讯》网络版,徐建荣摄
此外还有一个流传在苏州湖州地区的历史版本,说插地藏香只是掩饰,实际上江浙百姓真正纪念的是张士诚。元末张士诚起义,十分得江浙民心,可以被被朱元璋击败,在七月三十这天被俘而死。百姓感念他生前的功德,就用这种方式偷偷纪念他。这些地方也会将地藏香称作“九四香”,因为张士诚小名“九四”。
不过学者们一般更倾向于插地藏香的习俗与盂兰盆会活动相关,民间的地藏信仰、目连戏等大多与《地藏经》的流传以及与孝道结合有关联。
△ 新昌调腔《目连救母》
但江南地区为何会在七月晦日形成比较成规模的插地藏香活动?有的认为,盂兰盆会活动本来就延续多日,在江南地区被推迟到七月晦日这天为高潮;也有的认为,七月晦日本来是地藏会,但与盂兰盆会活动内容相似、日期将近,民间逐渐将其合并,并且侧重在地藏会当天举办。
其实一直都有人反对插地藏香的活动,因为如此浩荡的露天活动,比七月里的其他项目看起来都显得迷信。但是最终民间活动都没有停止,即便城市里都是楼房和柏油路,人们依然会固执地用各种方式将地藏香插得宛如地上繁星。
对于我来说,它依然是童年里会期盼的节日,很有烟火气,却也很浪漫,并且这份期盼可以延续到第二天我在上学路上一根根拔下烧完的香杆子,用另一种游戏方式延续这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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