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史上最大案”:《交道口·24号》(大结局)

接上回

秋雨濛濛,给人带来微微的寒意。不过,王冶秋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不知道,今天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距离余心清家还有一段路途,王冶秋远远地望见两个大铁门,依然如同平日一样。
临近大门,王冶秋下了自行车。他正推着车子向前行走,迎面看见余心清的勤务兵陪同一个身穿西服的陌生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勤务兵猛一抬头,看见王冶秋又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根本不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王冶秋心中疑虑。
陌生人望见这个披着雨衣、身穿黄军装的中年人,推着自行车与自己擦身而过,低身问道:“这是谁?”
“不认识!”余心清的勤务兵头也没抬,继续向大门口走去。
王冶秋走进二门,又遇见两三个陌生人。
“坏了!这些人像是特务。”王冶秋察觉出情况异常。但是,王冶秋要想退出来也不可能,只有硬着头皮,沉住了气,脚步不停地推车向后院走。后院是设计委员会办公室的地方,有一个后门。
此时,后门外停了一辆汽车。几个留下“蹲坑”的特务,正带着余心清的另一个勤务兵,坐在汽车里面。
“这个人是不是王冶秋?”一个特务见有人出来,连忙问话。
“不是。”这个勤务兵佯装仔细观察地望了望,肯定地回答。
王冶秋推车走出后门,“嗖”地跨上自行车。他虽然还不能肯定余心清是否被捕,心里却完全知道,形势万分危急,自己已经不能再回家。
自行车向府学胡同西口驶去。起初,王冶秋还不敢骑的速度太快,担心引起人们的怀疑。拐出胡同口,他拼命地蹬了起来,车轮飞转,直奔骑河楼。
王冶秋看了一眼手表:“差一刻多钟,就是八点半。还来得及。”
八点半钟,王冶秋从骑河楼坐上了开往清华大学的班车。这趟班车,每天准时发车,送家住城里的人上班。
班车在雨中行驶着,王冶秋望着车窗的外面,心里暗自思忖:只要找到吴晗,就可以到解放区去了。只是不知道爱人和孩子的情况如何?刚才的那一幕,真够惊险了。
下了班车,王冶秋冒着大雨,一口气奔到清华大学旧西院12号——吴晗教授的家里。
这是一所相当老的房子,院子大,面对一片树林,正房还有地板。虽然人家说这是四等教授住的,吴晗却很喜欢地说:“管它几等呢,有房子住就好。”
尽管北平的天是黑的,这所老房子里却经常有明朗的笑声、热烈的争论。民主青年同盟、民主同盟的同志们,还有地下党的同志,经常在这里聚会。清华的学生不必说了,燕京、北大的学生也经常来。
“吴先生在家吗?”王冶秋焦急地问。

“快进来吧。”女佣人李妈一眼看见站在雨中的王冶秋,赶忙拉开屋门说,“在家呢。说是下雨,今天不出门了。”李妈是个扬州人,出嫁后才到北平。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却从不对外面说一句。

“怎么,又送面粉来啦?”吴晗正坐在里屋写文章,听出来人是王冶秋的声音,打趣地迎了出来。昨天,王冶秋刚来这里给他送了一袋面粉,谈了一会儿就匆匆走了。

吴晗发觉王冶秋的神情似乎与昨日大不一样:“有什么急事吗?”进到里屋,他赶忙问。

“特务随时可能逮捕我。老吴,我必须马上离开北平!”王冶秋讲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急切地说:“估计余心清已经被捕,家里也被特务盯上了。您有去解放区的办法吗?越快越好,时间长了,也可能会连累了你们。”

“有!你放心吧,一定会让你平安到达解放区的。”说完,吴晗立刻派人通知城里的同志们来他的家里,共同商量掩护王冶秋脱险的办法。

大家决定,让王冶秋从东便门火车站上车,经天津去解放区。

精明能干的李妈,善于做菜。抗战胜利后,清华仓库里有很多日本酒,有点像黄酒,一瓶五斤,价钱非常便宜。吴晗买了一百瓶,有朋友来就喝上几杯。

吃过晚饭,又谈论了一会儿解放区的消息,王冶秋和护送他的四五个同志都在地板上睡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王冶秋脱下他的黄军装,换上吴晗穿的一件旧蓝布褂,头戴一顶破毡帽,又架上了一副黑眼镜。化装完毕,“哈哈……”大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原来,王冶秋个子大,穿上吴晗的长衫只到他的膝盖。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将就了。

吴晗取出一叠钱,递到王冶秋的手里,又一次叮嘱说:“一路上,你尽量少说话。从东便门坐上火车到达天津后,直接去找《大公报》馆的陈鼎文同志,他会设法安排你到解放区的。”

吴晗说的这番话,是有用意的。两三个月前,民盟的一位同志突然带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来到吴晗家里说:“这位是陈融生同志,最近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有人宣布孙连仲要起义,外国记者发消息回去了,蒋介石来电追查,他当时是担任翻译的,得立刻走。”第二天,陈融生的爱人、警卫员也来了。在吴晗家住了四五天,他爱人、警卫员经常出出进进,他本人也不太注意隐蔽。听送他去解放区的地下党同志回来说,真急坏了,这个人在公共汽车上还乱说乱道,大大咧咧。现在,吴晗不得不提醒王冶秋,千万不要麻痹大意,对敌人掉以轻心。

王冶秋和护送他的同志们,离别了吴晗家。到了天津,在陈鼎文的姑母家里躲了几天。之后,陈鼎文委托汪行远、孙大光两人带路,带领王冶秋骑自行车踏上通往解放区的道路。一路上,他们三个人夜宿荒郊,辗转到达泊头镇,这才算是逃出了虎口……

梁蔼然送走王冶秋返回屋里,思忖了半个多小时,决定先去找余心清,摸一摸情况。
余心清家大门外面不远的地方,余心清的司机正站在墙角。见到梁蔼然,紧走了几步上前去打招呼。
“余先生今天清早五点钟左右,被特务逮捕了。一个来小时之前,王冶秋来过这里。他从前门进来,顺着后门跑掉,特务没有抓住他。你也赶快走吧,千万不能进去。”走近梁蔼然的身边,司机放低声音说。
梁蔼然的心头一震。“谢谢!再见!”梁蔼然说完,骑上车向西驶去。他已经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按照常理,他应当立即隐蔽起来。不过,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通知小组里的其他同志,以及营救余心清……
梁蔼然骑到地安门,沿着什刹海边,一直来到广化寺。两三天前,机敏的王倬如已经离开自己西砖胡同23号(现为80号)的家,隐蔽到住在广化寺东院的长城印刷厂副厂长、同学赵介眉家。他的爱人张筠若也离开家,躲到住在杨梅竹斜街的表姐吕剑南家里。
原来,董肇筠和王倬如约定,每星期二上午,董到长城印刷厂与王倬如接头,传送情报。如因事未能见到,第二天一定在王倬如家里见面。倘若次日还未见面,就是发生了意外,立即隐蔽起来。恰恰在星期二这一天,董肇筠因事未到长城印刷厂。第二天,也就是9月24日,电台被破获后的几个小时,董肇筠因为叛徒出卖,也被逮捕了。人已被捕,自然不能再去王倬如家里见面。王倬如把自己隐蔽的地址,早已打电话告诉给梁蔼然。
“余心清今晨被捕了!王冶秋估计已经逃脱。这两天,我也没有见到小董。”在赵介眉家里,梁蔼然告诉王倬如说。
“小董突然失踪,肯定是地下电台出了问题。”王倬如点点头,继续说:“不过,余心清被捕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我想办法去了解一下情况。”梁蔼然想了想,又说:“朱艾江和丁行也必须隐蔽起来。”
“那好,我们立刻分头去通知他们。”
梁蔼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下午,我到鹿钟麟家里去看看,设法打听余心清被捕的详情。回来后,再决定通知他们隐蔽的时间。”
鹿钟麟是冯玉祥将军的旧部。他曾任过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主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军政部次长等职。如今,他回到北平,手上已经没有兵权,尚在家里赋闲。
“你来啦,请随便坐吧!”鹿钟麟见到梁蔼然,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吭声了。
“鹿先生,我听说余心清先生今天早晨被特务逮捕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梁蔼然多年在他身边担任机要秘书,说话既不用客套,也不必拐弯抹角。
鹿钟麟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梁蔼然的话。他的双眼直视着茶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茶杯里面不断起浮的几片茶叶。他们相对无言。

这一年6月的上中旬,越战越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地攻下沧州,接着挥师进逼天津。

  顷刻间,华北局势乱作一团。孙连仲把蒋介石交给他指挥的中央军星夜从平汉线转移到天津,自己亲自督战。谁知,军队刚刚开到,人民解放军又向平保全线猛攻,把铁路和公路切成好几段,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此时,长辛店的炮声已经传到北平。隆隆的炮声又把孙连仲从天津“调”了回来。他想到前线,路已不通。因此,他每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屋子里乱转,一筹莫展。

  这天上午,鹿钟麟来到北总布胡同孙连仲的官邸。

  “行辕的王参谋长昨天对我说,如果河北不保,我们只有退走西北的一条路了。仿鲁兄,你看我们的退路如何?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依你老兄高见,我们应当如何办呢?那些‘天子门生’士无斗志,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三十六计,谈为上。这个仗是无法打赢的。倒不如先和解放军谈谈,谈得拢就谈,谈不拢也可再作打算。”

  “也好。”孙连仲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谁能搭上这根线呢?你知道,没有可靠的人,我是宁可坐以待毙,也绝对不谈。”

  “余心清准行!”鹿钟麟建议说。

  “那好,你让他尽快来找我吧。这种事,我是不好去找他明说的。”孙连仲点头同意。

  当天下午,鹿钟麟给余心清挂了一个电话。“余心清先生吗?有件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请你立刻到我家里来一趟。”

  见到余心清,鹿钟麟一口气地说明找他的意图:“上午,我到孙仿鲁那里去,他表示同意和解放军取得联络,希望停止内战,实现局部和平。这是保全平、津人民生命财产的唯一做法。我已经向仿鲁建议,请你去办这件事。希望你想想办法,鼎力玉成此事。”

  “等我见到孙主任的面以后再说吧。”余心清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这方面,我恐怕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余心清心里骂道:“鬼话!保全人民财产?骗小孩去吧!你们是走投无路,欲战不能,才只好言和,还不是为了个人的生命财产、利益前途吗?”

  次日,余心清来到孙连仲家里。他经过反复掂量,认为这件事情还是很重要的。尽管孙连仲出于个人动机,打算谈和,终归可以使人民解放军胜利得更快,人民解放的日子早一天到来。

  隔着一张餐桌,余心清和孙连仲相对而坐。许久,谁也没有开口。

  “你见到鹿仲麟的面了吗?”孙连仲明知故问。不过,他终于打破了僵局。

  “见到了。”余心清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一是打了败仗以后,到南方去当寓公。二是和人民解放军进行合作,参加革命的阵营。你看呢?”

  孙连仲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眼睛望着古色古香的餐桌,心里一片空虚与苦闷。抗战胜利以来的许多往事,一一都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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