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连载三十六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

(持续创作中)

九. 小道弯弯大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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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的春节,马上就要来临。

  

参加铁道兵美术创作学习班的人员,都是从各师和铁道兵其他下属单位选拔的。已经来了二十多个,基本上算是来得差不多了。没来的,不是单位找借口不放人,就是个人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再加上年关已近,不免人心惶惶的。外边的人都往回走;往外走的人除非是有什么急事,一般就是窝在家里不出门了。

  

我们已经到美术组报到的这些人,算是逆行者吧。

  

还是采取先办班、后建组的办法,黄干事最近忙的就是这件事。

  

学习班结束后,将要留下十人左右,组建新的美术创作组。

  

“西哈努克”在盘算着,这个年,让我们这伙人怎么过一一

  

上边已经下发了通知:今年要再搞一次全国全军大型美展,规模不比1972年那次小,甚至作品的质量还要高。“要一次比一次好!”一一这是中央主抓这项工作的人发出的声音,让我们参加学习班所有的人都感到振奋不已!

  

实施方案初步定了下来:春节前,学习班已经到达的人员,去沙通铁路建设工地体验生活,为期半个月。春节后返回北京,留下的人进入草图创作阶段,还是搞集体创作。其余人员,各自返回本单位进行草图创作。视草图创作的进展情况,适时再集中到北京,对草图进行观摩、讨论及修改,然后进入正式创作阶段……

  

就在我们准备出发的前两天,副指导员到北京来了。

  

他是休了一半探亲假路过北京的。与他一起来的(更确切地说是他带来的),还有班长“老郑”牺牲前托付给他的媳妇和现已长到五岁多的女儿。

  

他和她已经正式领取了结婚证。这三个人,命运把他们紧紧地系在一起,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军人没有一个“蜜月”是完整的。作为军人的妻子,也很难有一个完整的笑容。那个通常被叫做“家”的地方,离他所在的军营有千里之遥,甚至还要更远。战争给了他们相遇的机会,生死离别之后的再度组合;而建设却脚步匆匆地催促着他们,只能吝啬地让他们在相逢的站台上稍事流连。

  

短暂的相聚,来不及温存,来不及缱绻,但她已经很满足了。结婚以后,每年他们还能多一次团聚的机会一一他回家探亲一个月,她还能来队探亲一个月。一年内两个“蜜月”,刨去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另外还要减去探望父母的时间……实际上,每一个“蜜月”都残缺不全。

  

一一没有办法,哪一个离家远行的军人不是如此呢?

  

表面上看似随了母姓,其实是为了五岁多的孩子,也是为了班长和他的遗孀一一那个叫白雪的中学女教师,副指导员把姓氏都改了。

  

白老师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本来是铁了心不想再嫁人,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孤寡女人拉扯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五年的荒凉,五年的枯萎,让她已经难以面对大旱无雨的年景。她的生活要想茂盛起来,必须要有一片云来播撒甘霖,必须要有一棵大树来投下绿荫……

  

这片云、这棵大树,会是他吗?

  

五年的时光,渐渐抹去了白老师心头的疑问。

  

从“小郑”到“老郑”,似乎顺水顺风……

  

日子就这样开始,也将这样延续。

  

天造地设的相逢,旷世难寻的奇遇一一

  

合情合理,谢天谢地!

  

白老师从同意嫁给副指导员那天起,就在心里准备着一份“大礼”,要在“蜜月”当中送给他。

  

什么大礼?

  

一一她想为他怀孕,十个月以后,给他生个儿子。

  

大约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白老师的装束变了,不再是一身黑衣、素面朝天。

  

走向两极的黑白世界已经过去。掀过一千多页日历了,岁月推给她的重负早就应该卸下。

  

转身,为什么不转身呢?转身依旧是五彩斑斓!

  

孩子三岁的时候,她跟着“小郑”带着孩子,又到中越边境的烈士陵园给“老郑”扫墓,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这场,“小郑”说不想看见她再哭,她真的就没有再哭过。

  

“故人已去,活着的人要活回自己……”她牢牢记住了他说的话。

  

现在的她,又活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她一一

  

她柔软的秀发如瀑布垂肩,身上穿着深红色的毛呢外套,大翻领处飘逸出一角彩色纱巾。脚下是土黄色的半高跟皮靴,细腿裤子把她的体形勾勒得完美无缺。面容还是那么白净,那么透明,那么青春焕发。一双精灵灵的丹凤眼在扇形长睫半掩下活脱脱地转动,流露出聪颖的光采……

  

“别让真爱输给了徘徊,也别让真情败给了等待。”

  

一一这是她从一本书里看到的一句话,不意间却打动了她。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她从心理上开始对“小郑”撤防;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一个值得放开口岸免于签证的人……”

  

七十年代结婚的风气是新事新办,几乎没有人大操大办。但结婚证是一定要领的。不领结婚证而同居的行为等于耍流氓,这是那个时代全社会达成的共识。

  

副指导员在战斗部队学过开车,懂得无证驾驶的非法性和危害性;他是一个严守法规的人,绝不会为了逞能而越雷池半步……

  

老老实实干事,规规矩矩做人,是他不变的信条。

  

对他,白老师可以一百个放心。

  

北线可以撤防,南线必须固守一一这是她作为两任军人妻子当前的“战略决策”。

  

此话从何说起?

  

“北线”的对面是他,现在已经不必设防了。不但无须设防,而且应该夹道欢迎,因为这是一股援军;欢迎援军入城,充实她的力量,防止“南线”失守……

  

“南线”是谁?

  

她从她的闺蜜(也是她一起去襄渝线支铁的“学兵”)那里,探得一些情报,第一手的资料,绝密等级!

  

赵英是她的闺蜜。她俩一起回城,又一起边工作边读函大。函大毕业后又先后到这所中学里来教书……

  

白雪是先来的,比赵英早半年。当时赵英还想:这么难拿的碉堡都陷落了,是不是白雪使用了什么“秘密武器”?

  

其实,哪有什么“秘密武器”。她那时已经结婚,录用教师条件中有优待军人家属的明文规定一一那是个“拥军优属”的年代啊!

  

半年后,赵英为了谋求教师这个职位,却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关于这些属于女人绝密级别的内幕,连闺蜜都要瞒着。

  

闺蜜和她同岁,转过年去就三十了,可是至今还没找上对象。她都快替她急死了。

  

曾经,她也动过心思,要把赵英介绍给“小郑”。可是,话里话外刚露出那么点意思,就被他扼杀了。

  

他说:“我要找黄花大闺女,遍地都是,还用得着介绍?但是一一我不找。因为我有了,命里注定的,上天安排的;这辈子都不能改也不能换了……”

  

她心软软的,酥酥的,无话可说。

  

赵英那边,她始终没敢露这个话头,怕火星子掉进柴堆里,没法收拾。

  

谁舍得把宝贝往外扔啊……

  

闺蜜有一段时间情绪不高。不知道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男女那点事儿呗!

  

白雪老师想得太简单了。

  

赵英长得漂亮,在学校女生的百花丛中,也算得上是花魁了。可偏偏就是对象难找。谈过的已经不少,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个;全像走马灯似的一晃而过,没留下什么印象。始终通不上电,莫非是电路存在问题?

  

白雪半开玩笑地跟她说:“你要是个变压器就好了,想怎么输电就怎么输……”

  

赵英说:“我可是个高压的,人离得近了都有生命危险!”

  

“给你找个穿防电服的。”

  

“那不就更通不上电啦!”

  

“那你就憋着。”

  

“憋着就容易爆炸……”

  

伤痛是人的影子,它总是悄无声息地跟着你,一步不离。常常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咬你一口,让你心碎神伤却又无能力。这个戴着雪青色毛线帽、系着紫红色乔其纱围巾的浪漫大女孩,哪里知道白老师心里的伤痛又被触碰一一

  

就是因为她无意间说出的“爆炸”那俩字!

  

那两个字,和地雷连着,和战场连着,也和她的不幸连着……还和什么连着?

  

白雪不敢多想。

  

也不愿多想。

  

仅仅才几天呀,赵英的情绪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一一

  

校长是个南方人,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激素分泌荷尔蒙的速度在见到漂亮女人时就会加快。他既胆小又妄为,有时候是“有贼心没贼胆”。有时候他也会紧张,紧张到手足无措。他在心底反复练习那样的场景和台词;甚至连呼吸和表情这些细节的问题也都整的惟妙惟肖,小心翼翼而又津津有味地反复练习多遍。他的战法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以不脱靶为原则……

  

赵英哭丧着脸来找白雪,没说几句话,就哭哭啼啼地泣不成声。在白雪的反复追问下,赵英终于把“绝密”内情说出来一点一一

  

校长这个大色狼,当初她进校的时候,就借机占有了她。他信誓旦旦地对她下过保证:“一回,就一回!”她正是因为相信了他不会得寸进尺,才给了他一回。谁知,事过数年,他竟食言。这回,她坚决不给。校长恼羞成怒,告诉她:“你可以考虑辞职了!”然后摔门而去……

  

听了赵英的控诉,白雪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军婚”受到保护,她也很难侥幸逃脱。即使现在,校园里有色狼潜伏着,她也不得不时时加以防备。

  

一一这大概就是她所说的“固守南线”吧?

  

实际上,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觉察到一一有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暗中悄无声息地窥视着她,有一个“情场狙击手”的“枪口”在各种障碍物的掩蔽下多次瞄准过她。由于她的警觉、她的敬而远之,才一次次地侥幸逃脱了这一切。

  

多亏了“军人家属”这一层保护色,给了她险象迭生中的些许安全。

  

这层保护色还将继续存在,她为自己庆幸!

  

赵英不哭了。

  

她抹干眼泪,呆呆地望着窗外。满树哗啦哗啦作响的枯黄树叶,似乎在极力挽回一个季节。

  

它们在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有的随风刮落下来;有的还顽强地挂在枝上,想要重新找回青春的颜色。

  

突然,她眼睛定定地看着白雪,问了一个早就想问却一直没好意思问的问题:

  

“你,也绿过吗?”

  

“……?”

  

白雪一怔。

  

她知道她所说的那个“绿”是什么意思,军人和他们的家属也都知道。一个本来很纯粹很洁净的汉字,怎么被加入了另外的含义?

  

她想不明白,只能苦苦一笑。

  

她不知道她的笑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作解释……

  

赵英是个血性女子。苦恼能转为欢乐,眼泪也可以化作坚强。她现在正在筹划一件大事一一秘密地收集证据,串联学校里曾经“躺着中枪”的女教师们,动员她们和自己一起站起来,联名给上级领导写检举信,告发流氓校长的丑行。

  

一一到时候,看看被“炒鱿鱼”的到底是谁?!

  

白雪预感到:这是一颗重磅炸弹,一旦“爆炸”,将会震动整个县城。到时候,她即使再不愿意听见轰响,也会忍住伤痛,祝赵英她们成功!

责任编辑: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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