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张东晓作品 | 我是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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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蝉,埋藏在地下的蝉,在明媚春日中独守黑暗。我未曾见过桃花,也未曾品尝过春风。我在地下忍受无尽的黑暗时也曾梦想过外面的春光。说的伟大一些,犹如勾践之卧薪尝胆。其实不过是夏虫不可语冰的卑微。我对伟大的故事也素来淡然,本就弱小的生命,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已是上天的垂怜,又何苦一定要梦想奇迹的出现。
我知道有些鸟儿天生就高高在上,比如黄莺,生就一身好羽毛,又有一副好嗓子,舞姿曼妙,歌声清脆。它们自是可以骄傲成王子或者公主,但我并不羡慕这些。众生往往还是不得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着,即便如此可能还活不出生活应当有的样子。或许还不如我躲在地下更为清净。竹子也是埋在地下的,但我们不同。竹子耐不住寂寞。一夜春雨,它们就忍不住刺破泥层,破土而出,急不可待地去呼吸春的气息。春天有那么好吗?难道比睡懒觉还好?随它去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还是继续睡我的觉,在阴暗潮湿的泥土中继续修行。衣带渐宽终不悔,我不信几世的苦修,换不来一夏的风景?说实话,很多时候我都担心自己会像树根一样烂掉,然后成为屎壳郎或者蚯蚓的腹中之物。但人不能总活在恐惧之中。我接受命运的安排,但也绝不放弃强大自己的权利。我已经失去了春天,不能再失去希望。
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为强大。对此我深信不疑。我在等待,等待属于自己的时机。天生我材必有用,即便我是一只蝉。换一个角度来说,埋藏在地下也不错,并不是谁都有机会在活着的时候就融入大地。在地下,我可以静心感受土地的苏醒,可以倾心聆听花开的声音,可以安心享受树阴的庇护,可以坦然面对人世的是非,更可以舒心孕育梦想。呵呵,我有的是时间。光阴啊,四处逃逸的光阴,流水潺潺的光阴,向我靠拢,汇聚成无穷无尽的黑暗。黑暗?呵呵,再也没有谁比我更懂它了。它禁锢着我,我以它为食。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权威的事情,它想我臣服,那我就用牙齿在它身上咬出一幅“十字架”。总之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就算有一天光明降临,我也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拿命拼出来的,并不是谁的恩赐。或许你可以嘲笑我的固执,但请你尊重我的骄傲。
泥土的温度越来越高,灼热也渐渐开启我记忆的封印,我知道夏天来了。这会是我等待的缘吗?我如同通天河边的沙和尚,也如同断桥上的白娘子,痴痴守望。忽然有一天,我听到轰鸣的雷声。雷气势汹汹,似乎要将大地劈开,紧接着暴雨就冲垮了我的家。我猛地睁开眼睛,抖了抖身子;张开嘴,喝了一口雨水。好香啊!一股清幽的香气,直透心底,让我更为振奋。雷更猛了,雨更大了,我知道我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临——我要出发了。渡劫,是吧,我苦修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场天劫吗?这是我的机缘,我得抓住。我要穿越泥层,穿越黑暗,冲出地面,去接受生命的洗礼。
我仍然不会太过激动,更不会得意忘形,相反的是我会更加小心。不成功便成仁的事儿还是留给英雄去做吧,我又不想当英雄,我只想安稳的活着。世人只看到蝴蝶的美丽,却不知有多少茧会永远地停留在茧子里。我清楚地知道有多少同伴刚冒出地面就被人捉了去成了下酒菜。命运太残酷了,不是吗?他人轻轻一弹或轻轻一口气,就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你所有的努力,甚至重新来过的机会都不给你留。所以如果我们以为曾经的黑暗已经是最痛苦的经历,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生命总是把最最悲惨的境况留到最后。我们看不穿命运的底牌,也就只能小心再小心地活着。我绝对不能贸然行动,即便周围的小伙伴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我理解他们。任谁在地下埋藏了这么多年,任谁尝尽了黑暗,此时都不会无动于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是因为泰山从来没有崩坍过。此刻外面一定站满了人,他们在守株待兔,等我们自投罗网。他们生怕我们不行动,还特意往地下灌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我可不想稀里糊涂就成了他人的猎物。我在黑暗中隐藏那么久,不是为了被爆炒或油炸的。
夜幕降临,世界渐渐地恢复了沉寂,但雨还是那样猛烈,我知道出发的时刻到了。我已经积蓄了几季的力量,一旦决定出发,那就是冲刺,拼劲全力的冲刺。冲锋,冲锋,冲锋……我不再顾忌黑暗,不再顾忌危险,我的眼睛里只有冲锋,只有地面。终于我冲出了地面。风雨雷电,虽然我也感受过,但那种躲在地下与直面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雨水好甜啊,空气好鲜啊,世界好美妙啊……可惜我不能休憩,更不能沉醉,我必须赶在天亮之前爬的更高,并且褪去外衣。一旦天光大亮,又会有许多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来捕捉我们。我们的肉可以吃,我们的外衣更是绝佳的药材。我不能责怪人类的贪婪,毕竟他们才是上帝的宠儿。我还得冲锋,淌过洪水,踏过泥泞,越过树根,奋力地往树梢攀爬。这些天生的攀爬技能,我已经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夜色深深,雨色茫茫,蛙声四起,电闪雷鸣,这一切都让我的拼命显得更为艰险,也更具纪念价值。终于,我停了下来,在树梢之巅。我头上就是天空,我与天空之间再无隔阂;我身下就是大地,我曾经蛰伏的大地此刻尽收眼底。我兴奋不已,好想歌唱,但现在还不是歌唱的时候,我还得抓紧时间。
天空已微亮,雨也小了许多。我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褪去外衣,让自己稚嫩的身躯沐浴第一缕阳光。世人皆羡慕他人功成名就的光鲜,却不知蜕变的痛苦。蜕皮,将自己的身体与皮肤剥离开,想一想都知道该是如何的痛苦。但我别无选择。生命只有在无退路时才能充分彰显或激发抗争的勇气,否则只能死去。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一股锥心之痛让我几乎瞬间崩溃,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一道缝隙从我头顶到背部开始出现,并且渐渐变大。东方已经开始变红,熊熊燃烧的云层中有一颗火球,正努力地跃出地平面。我必须跟它抢时间。我背部的裂缝越来越大,我开始试着活动筋骨,虽然每动一下都如同万虫噬心,但随着动的次数越来越多,痛楚也开始逐渐减弱,终于我的身体能自由地活动了,痛苦也消失了——我又跨出了一步。这虽然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小步,但却是我与旧世界告别、迎接新世界的第一步。火球也跳跃而起,迸发出万道霞光,笼罩世界。我贪婪地吸吮它的光芒,用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用我身上的每一分力气。我知道,我活了过来,重生了。
火球越升越高,空中越来越炙热,我有种被燃烧的感觉。这就是我日夜期盼的世界和新生活吗?我强忍疼痛,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头顶上的白云,脚下的黑土,树阴下的青砖瓦房,原野里的麦田,沟壑里的牛羊,肆意奔跑的孩子……一切都是新鲜的,都是活生生的,完全不像地下那个沉寂的世界,哦,不,那简直是地狱,对,那就是地狱,没有生机没有活力没有生命的地狱。有风袭来,柳枝猛然晃动,我赶紧用力抓住柳枝,生怕跌落下去。哇,那是荷花吗?不远处有一面水塘,里面荷花怒放,如同一团火焰在水面上随风舞蹈。好美啊!我闭上眼睛,陶醉在荷花的香味中。这时我忽然觉得此前所有的艰险与困苦都是值得的。我为之奋斗的新生活,我为之不惜赌上性命的新生活,原来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原来只要我不放弃,我也可以在树梢安逸地享受阳光与暖风。
知了,知了——
歌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我侧身看见一只同伴。它的身子黑漆漆的,跟树皮一样。好丑啊!我也是这个样子吗?它躲在浓密的柳叶中,边乘凉,边高唱。哼!这阳光多好,干嘛躲起来?我甚是不屑。但他的歌声却很是让我羡慕。我也可以唱歌吗?我喃喃道。我为什么不能唱歌呢?我甚是鄙视自己的怯弱。自己辛辛苦苦的爬到树梢,难道只是为了欣赏风景?难道只是为了听他人歌唱?当然不是!我不仅要歌唱,而且还要大声歌唱。这是上天赐予我们蝉类的权利,就像它把雪赐予冬季一样,谁也不能剥夺。我鼓足气力,准备开唱。但我瞬间就泄气了,因为我第一声的“知了”竟然如蚊虫般弱小。这怎么可以?继续,继续!第二声,第三声……第一千声,第一万声,我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歌唱了。我洪亮的声响似乎把周围的同伴都镇住了,我可不管这些——我只管迎着烈日,痛痛快快,酣畅淋漓,放歌。
月色如水,日照似火,属于我的时间并不长。我相信生命如流星,即便最终都会沉寂成黑洞,但至少这世界会记得我曾经如此耀眼地来过。我可以从一个树梢飞到另一个树梢,甚至偶尔也能飞到土地上、飞到小河边去玩耍,但我却不能停下来。停下就意味死亡,这是烙印在基因里的魔咒,让我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似乎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昨天还艳阳高照,第二天气温就陡然下降。冷飕飕的风,让我禁不住瑟瑟发抖。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吗?竟如春梦般了无痕迹!我可怜的青春岁月!随着气温降低,我也渐渐失去了唱歌的兴致,只有在正午才偶尔叫上几嗓子。寒蝉凄切,怪我吗?我也不想的。
我讨厌世人羡慕我以清露为食。殊不知清露清寒,哪里有暖洋洋的夏风舒坦?雨一场接着一场,万物萧瑟,寒意剧增,到了夜里,我感觉都要被冻僵了。可惜我连一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背井离乡的伤感,江湖漂泊的苦楚,一起涌上心头,我忽然很是想念那个又黑暗又潮湿的地下洞穴。是,那个地方是有诸多的不好,但却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家。在我痛苦,在我迷茫,在我孤单时唯一能想起的地方,也是唯一能给我温暖的地方。家,嘿嘿!我对着漫天的黑夜和漫天的细雨,黯然泪下。
树叶慢慢变黄,片片凋零,同伴也日趋稀少。它们有的被风吹去,有的冻僵在树上,躯体就像狗屎一样被任意践踏。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痛之余我似乎也看透了自己的结局。难道注定就这么悲惨收场?生命,我奋斗、我拼搏的生命,意义究竟何在?虽说不仅仅是我等渺小的蝉类,就算伟大高贵的人类也最终难逃一堆黄土的下场,那我们为何而生?我在黑夜中思索,也在等待命运的审判。高唱变成了哀鸣,是送给秋季的挽歌,也是送给我自己的。
霜降,大地一夜白头。我知道那个时刻点终于到了。再见了,我心爱的世界,我心爱的生活。我也早就寻觅好了归宿,是一棵棵歪脖柳树,它的树枝刚好斜过水面,葬身鱼腹或者暗随流水到天涯,都不错。呵呵,我笑了笑,有些苦涩。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吗?没有了!没有了!我拼尽全部力气冲出泥土,爬到树梢,大声歌唱;我也见过柳暗花明,见过荷花映日,享受过秋高气爽,感受过七月流火和夜雨潇潇。够了,够了。朝闻道夕可死,人生自古谁无死,你看山河都染了霜色,难道不是为我的离去而悲伤吗?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始终没有等来雪飘。关于雪的故事,我已经听了许多,可惜,一只蝉,无缘春风,也注定无缘雪花。不能与大地共白头,就只能长歌当哭了。
我离去不久,雪如约而至,很快春风也将如约而至。我与人世的这段尘缘,无头无尾。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吾归处。何时我才将不约而至?只是不知下一世的轮回,与今世是否还有瓜葛。但无论生在哪一世,命运都不会让生命轻易地存活下去。想存活,就得努力,就得拼命。
作者简介:张东晓,男,生于1983年,河南省平舆县人,现定居于北京。作品发表在《散文选刊·原创》《散文百家》《海外文摘》《中华文学》《河南科技报》《南湖晚报》等报刊和文学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