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亚·普拉斯:不愿做钟形罩里的美人
对于聪慧、志向远大的美国女孩们来说,1950年代的社会环境令她们感到窒息,人们仍抱有狩猎魔女的传统价值观。而对于当今被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女诗人之一的希尔维亚·普拉斯来说,写作是她的反抗。她身处现实炼狱却被文学理想拥抱。
在普拉斯唯一的小说《钟形罩》中,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那是生活在50年代美国女性赤裸裸的写照。普拉斯借小说这张皮把自己的经历、挣扎与反思记录了下来。在女性声音通常不会被听到的年代,普拉斯文字所表达的失望与绝望无疑是“无言”的刺耳声音。
1963年,在《钟形罩》出版4周后,普拉斯自杀了,但是这本书和她的故事依旧是活的。
天才少女的反骨
8岁的普拉斯失去了她的父亲,这无疑是她永久的心灵创伤,母亲成为了家里经济的支柱,这在当时主要是男性养家的社会来说不同寻常,母亲尽她所能给普拉斯最好的生活。
当然,普拉斯没有辜负母亲的期待,她从童年时期展露的诗歌与文学才华,更加坚定了她未来要成为作家的决心。在普拉斯身上,我看到了父母只要给孩子背影就够了。普拉斯的母亲没有面对面说教很多,只是踏踏实实养家,用自己的实际努力感染着小小的普拉斯,在她心中是否早就意识到女性要靠自己赚钱生活的重要性?
除了母亲的影响,另一个让普拉斯成为与众不同女性的原因是当时的社会环境。战后的美国被乐观主义充斥,但是在它的背面是社会强加于女性、同性恋、有色人种等群体的双重标准。少女时期的普拉斯在日记中写过,她不想当女孩,因为以后的她只能致力于家庭和丈夫而不是自己。当时她在心中一次一次强调,她不想结婚。这样的独身主义思想展现了她反骨的一面。
大学时期的普拉斯赢得了写作比赛,她拥有了在纽约的时尚杂志实习一个月的奖励。发型、时装、名流、被训练好的迷人表情,在杂志社的经历也被普拉斯写到了《钟形罩》中,曾经和她一起工作的朋友说,她们能在这本小说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但是,和普通爱美的女孩子不一样,普拉斯看到时装不会非常兴奋,她想要借实习和做记者的契机采访到小说家,她坦言她要当诗人,成为知识女性。这样踢碎性别刻板印象的发言,在她的年代不被认可。
她不满于性别的双标,为什么男性可以拥有更优的职业选择,而有的女性接受大学教育是为了能够找到更好的丈夫,确保自己的安全感,为什么男性不用考虑很多,能拥有体面与自由,而女性从一开始就被灌输婚前贞洁的重要性。随着普拉斯长大,她发觉两性差异存在于方方面面。
在看到生理、社会价值观和历史造成的两性间距离越来越远时,普拉斯决定将人生重心放在自我身上。普拉斯作为美丽的逆行者,当然是无视社会与他人的看法,独自在成为自己的路上奔跑。
可是,在50年代的美国,女性想任性地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件难事,有些事不是仅凭自己的天赋与努力就能做到。战后的社会不再需要女性填补男性生产力的空缺,她们不必成为各行各业卓越的女性,性别壁垒在各种职业中再次出现。
四处碰壁不免让一心想成为文学工作者的普拉斯产生自我怀疑,她只被允许做时尚编辑的工作,那是她离文字最近,也被社会勉强接受的女性工作。现实与理想的落差为一直以来信心满满的普拉斯浇了盆冷水,郁郁不得志成为她未来精神崩溃的源头。纽约的一切都充斥着性别差异、金钱与权利,而普拉斯的立身之处又在哪里?
普拉斯回到了家乡,她对纽约的一切感到疲惫,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意识到,在纽约的生活并没有她原先预想的那么光鲜亮丽,机会与可能都是留给男性的,如果她仍孤注一掷,日复一日的情感挫败感会消磨掉她的文学创作力与健康。
她如何逃离钟形罩?
普拉斯想写一本小说,但她写不出来;她睡不着,只能靠大量的安眠药;她大喊想死,企图自杀未遂,被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
普拉斯的精神压抑来自于社会与自己。她对凭一己之力冲破性别枷锁的能力期望过高,过于理想化。她不知道自己越挣扎,越愤怒,越用力,社会给予她性别的镣铐会越来越紧,让她无法动弹。
《钟形罩》中的电击疗法,是普拉斯接受精神治疗的真实记录。无保护的电击疗法对普拉斯来说是刺激和折磨,她也深知母亲送自己来精神病院花了很多钱,她不想成为家庭的负担。所以,普拉斯努力将自己从这种精神崩溃的状态抽离,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1955年,普拉斯得到了一个机会到剑桥大学进修。转年,在文学集会上,她与泰德·休斯结识,他们结婚了。虽然普拉斯一直默念自己不想结婚,但是当碰到那个优秀诗人时,她还是打破了自己的原则,进入了她抵触的家庭钟形罩。普拉斯和桂冠诗人休斯是文学界公认的诗人夫妇,他们可以交流自己的想法,写出更好的诗歌,这和传统认知里的家庭生活又不太一样。找到灵魂伴侣休斯为曾一度抑郁的普拉斯提供了前行的理由,她有勇气去面对过去那个自己,她写小说的灵感又回来了。
《钟形罩》的主人公是埃斯特·格林伍德,她是一个独立的女人。格林伍德完全是早年普拉斯的镜像,她在大学时于一家著名的杂志当编辑,这本是人生辉煌的开始。然而,有一天她明显感知到无形的发展机会在逐渐远离她,人生的黑暗期来得太早。参加写作班被拒绝、自杀未遂、接受电击治疗……普拉斯以讽刺和历史的角度凝视了埃斯特8年的经历,她也是在重新审视自己这8年。
抛开时代与社会局限,它的主题女性与她们的理想,对于几十年后的我们仍有意义。有多少年轻未婚女性在职业选择接受面试时,会被问到有没有结婚生育的打算?如果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怀孕生子无疑会被警告说是让职场女性回到原点的不明智之选。然而,女性注定被现实的障碍驱赶,要么放弃工作与奋斗,要么推迟人生计划,困境并没有被解决,它只是换了另一种现代方式继续存在。
死亡是她的勋章
现在,《钟形罩》被称为女性必读的作品,它对于普拉斯本人来讲是自己与过去不愉快的诀别。然而,敢于揭开自己的伤疤,写在书里的悲惨经历并不能保证现在生活的美满。
与休斯结婚后的生活很快乐,普拉斯拥有了自己的女儿与儿子,诗歌、小说的创作力也是满值,她过去的苦难换来的是女性能够平衡家庭与理想的蓝本。但是,1962年,普拉斯发现丈夫休斯出轨其他女人,他们很快分居了。她将自己婚姻的不如意没有写在小说里,而是用诗歌表达了出来。
这段诗坛佳话以普拉斯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伦敦独居画上了休止符。与此同时,1963年她的《钟形罩》出版,没有得到评论界的好评。满意的生活来得快,消逝得更快,以前的一幕幕如幻象一样,其实幸福只是假象。普拉斯再度陷入了抑郁。
这次,普拉斯自杀了,结束了精神折磨,永久地逃离了钟形罩。自杀前,普拉斯将孩子关在了卧室里,为他们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封好了门,她则打开了煤气,把头深埋在煤气炉里,结束了自己30岁的生命。
自杀是懦弱的表现吗?有人在惋惜诗坛明星的陨落,有人在感叹普拉斯精神脆弱,而你透过普拉斯的死亡看到了什么?普拉斯的一生都在实践,她没有一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女性如何才能兼顾家庭与理想。这的确是每个时代女性的焦虑,我们不愿意放弃自己,也不想错过在最佳时期成为妻子、母亲的机会。
这两者本身不相悖,但需要各方理解与人们思想的转变,打碎钟形罩从来不是仅限于女性的任务,只不过,很遗憾的是,普拉斯所处的时代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现象可以被称为问题。
普拉斯的自杀是理想的勋章,她没有忘记初心,也不愿意妥协。她一生都在与钟形罩,或者社会对女性的偏见缠斗。哭过、疯过、笑过,死亡是她能想到赢得胜利的唯一途径,虽然稍显无奈,但是那对于普拉斯来说,也许就是她成为自己的方式。在创作诗歌、小说的过程中,普拉斯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她拥有的前瞻性与坚韧已经预示了她本来就不是钟形罩里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