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友情■杨波海:母亲的遗产■微风轩书香
杨波海,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楹联学会会员,陕西省楹联家协会常务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毛诗研究会副会长兼咸阳分会会长,咸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原咸阳市楹联家协会主席。出版散文集《临窗听雨》、诗集《生命情结》等著作多部。
母亲的遗产
文/杨波海
岁月如梭,转眼间母亲去世已一年多了。我时常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几次梦见母亲。有一次,她就站在我的书房门口,唤着我的乳名,叫我吃饭。我回头一看,母亲穿着十多年前穿过的一件花格子上衣,胸前围着围裙,手里拿着抹布,正冲着书房门望着我,眼里满含爱意和期待。我起身欲迎上去,母亲却转身走向厨房。我看到了母亲的背影,瘦弱的身躯,花白的头发,迟缓的步履。这背影只在我的视线里一闪,我急切地叫了一声“妈——”
梦醒了。我一看时间,早晨七时。母亲活着的时候,此时此刻,正是做好早饭唤我吃饭的时刻。我怅然若失,穿衣起床,在客厅、厨房久久徘徊。我没有看到饭桌上母亲已经摆好的饭菜,没有听到母亲“饭快凉了,快吃吧”的催促和叮咛,我寻寻觅觅终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此刻,我仿佛才从梦境走出,知道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不禁涕泪横流。
母亲是因突发脑溢血,救治无望,于2016年农历正月二十八去世的,终年78岁。2005年夏天,送走了父亲,我就接母亲来咸阳随我和妻子一起生活。十多年来,母亲常对人说她晚年享了儿子和媳妇的福,其实是我们托了母亲的福。母亲虽然体质瘦弱,但她始终勤谨,整洁,在家总是闲不住,尽其所能为我们做饭,力所能及做家务。下班回家,母亲往往做好了饭等着我们,热饭热菜,热汤热水,让我们每天每顿都能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农村艰难岁月走过来的母亲,家乡农家饭做得非常可口到位,浇汤面,烫面油饼,菜盒,打搅团,漏鱼儿,蒸菜疙瘩,让我常年尽享家乡的味道。在我的味觉记忆里,母亲做饭调菜的味道最香最美,无人能比。我爱吃面条,在报社工作的那些年,每天采写编稿,奔波劳累,晚上下班回家总想吃上一碗面。有时怕母亲受累,就让她下一碗酸汤挂面,但母亲总是说:“有妈在哩,妈给你擀一碗面!”这时候,我就想起小时候,体弱多病的母亲从生产队农田基建工地收工回来,拖着疲惫的身子为父亲和我们兄妹四人擀面做饭的情景,母亲做好饭,总是亲手调好,一碗一晚地递到父亲和我们手上,及至到了咸阳这十多年,母亲依然如故为我调面,不让我动手。每到此时,他总要对我妻子笑着说:“我娃都四五十岁咧,还不会调面么!”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母亲在妻子面前的一种表白和解脱。事实上,我自己调的面总没有母亲调的有味道。一碗面,承载着母亲——一位贤妻良母一生的爱。这爱,无怨无悔,终生不渝。
母亲把爱岂止仅仅给了丈夫和儿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天灾人祸,农村生活极其艰苦,加之父母养活了我们兄妹四个,常年温饱难继。母亲做饭做菜技艺好(老家称“锅灶好”),下乡干部的派饭就多在我家,母亲炒的鸡蛋滑嫩可口,烙的烫面油饼酥软喷香,擀的手擀浇汤面薄细筋光,能在汪煎辣香的汤碗里漂起来。每次为下乡干部做好了饭,母亲总要拨出一点炒鸡蛋,再加上两个油饼,让我送给和小叔一起过活的爷爷奶奶。那些年,一年到头,只有过年,全家才能买上几斤大肉,见个荤腥。大年三十,肉煮好了,母亲总会舀一碗肉汤,再切几块肉,让我端给爷爷奶奶。那年月,家家都难,每到饭时,若有邻居来串门,母亲总会毫不犹豫的为他(她)盛一碗饭。遇到上门乞讨的,母亲不是给半个蒸馍,就是给一个红薯,从没拒绝过。即使再难,母亲也舍得。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母亲的孝心、大爱和善良日月可鉴。
今年春节,二侄子忆起母亲,说起当年母亲在老家照看一个孙子三个孙女的情景。每到饭时,母亲为了避免孙子孙女们互相争执,给每个人面前一人放一个菜碟子,一盘菜平均分四份,每人一份。就这样,调皮的孙子还不安生,时不时将筷子伸进了旁边姐妹的菜碟里,于是就会引起一阵争吵甚至打闹。母亲面对四个孙子孙女大声地呵斥劝解。几乎天天如此,母亲总是不厌其烦。
母亲临去世,已处于昏迷状态,妻子和弟媳为母亲换衣服,在母亲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破旧的名片。这是一张我的名片,上面还写着我大弟小弟和小妹的手机号码。这张名片应该在母亲身上好几年了,已很破旧,几处折痕快要断开了,是用透明胶带粘在一起的。手捧这张母亲藏在身上的破旧的名片,我蓦然间心生感恩和愧疚。这张名片,我至今还珍藏在床头柜里,时常拿出来,摸一摸,看一看。这张名片,寄托着母亲对儿女的拳拳牵念和殷殷期盼,承载着沉重而绵长的母爱。
母亲虽然和我们在一起生活,但由于我和妻子上班,平常只有母亲一人在家,她未免孤独。母亲不识字,虽然随身带有一部旧的老年手机,但她只会接不会打。可以想见,母亲牵挂儿女时,一定是拿着那张的名片,请求小区内其他老人为她拔打电话,问候两个弟弟和小妹的。因为她常在我面前念叨大弟在老家还没盖房,担心小弟的小饭馆生意好不好,打问小妹找下事干了没有……有几次,我竞然对母亲的唠叨不耐烦,抢白母亲说:“人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有家有舍,有儿有女,你就不操闲心了!”母亲说:“都是儿女么,当妈的能不操心?”过一会又似乎自言自语:“妈这操的闲心,不由人么……”也有好几回,母亲自己打的去小弟那里,到了才让小弟打电话给我。有时是侄子突然来家接她奶过去,母亲似乎总是提前收拾好衣物,在等着孙子来接。遇到这种情况,我总要数说母亲几句,说这里条件好,清静,你能吃好住好,为啥非要去小弟那里,他们卖饭,人多,又忙,吵嚷,住的又挤。而母亲面对我的数说从不说话,依然去小弟那里,住几天,为他们擦擦洗洗涮涮,把小弟家收拾好了才回来。母亲去世后,当我看到母亲常年带在身上的旧名片,我这才明白了母亲的心在儿女身上有多重,我才理解了老母亲牵挂儿女的良苦用心,我才知道母亲真正需要什么,我才为我对母亲的误解和数说愧悔不已。
清明临近,昨天我和妻儿驱车回老家为父母上坟,化纸跪拜。今天,我情不自禁写下这些文字,以寄托对母亲的哀思。
母亲最终归于黄土。她如家乡旱塬黄土一样一生清苦,但她留给儿女的遗产却如黄土一样丰厚。这就是地久天长的母爱,就是勤劳、善良、包容、忍耐的美德。所幸的是,这份遗产正为我和妻儿以及弟妹们接受和传承。
2017年4月3日于栖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