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老五的囧途】◆张学峰
作者简介
张学峰，退休银行高管，现常居北京。愿意用文字消磨时间，调理心情，记录生活，结识朋友，传递冷暖，度量年华。甘肃省作协会员，中国金融作协会员。
老五的囧途
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老五突然接到一个短信“你的事定了，祝贺！”
老五知道这几天局里要研究干部，提拔几个科长，可不知道有没有自己。接到的短信又不知道是谁发的，心想难道是我被提拔了？还是别人发错了？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不该回个短信问一问。片刻之后他觉得还是问一下为好。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有一点紧张，回个短信一时间手抖得写不出一个字来。没有办法，他只好从单位的手机号码谱里查找，先搞清楚这个手机号码是谁的。查来查去没有一个人是这个号码。再一想，对了，知道这个消息的肯定是领导，“噢，得从领导的手机号码谱里查！”当他得知这个手机号码是他们的分管副局长以后，心里更加地发慌。他把手机重新拿出来，在回信栏里开始写短信，写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结果没有注意，一连发了几个“你”。还没有等到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又是一个短信：“老五，你当科长了还傻什么呢！”
“我老五当科长了？是呀，说的就是我呀！”查实了消息老五抑制不住的激动，心里默默地念叨，心情由紧张、慌乱逐渐地平静下来：“怪说今天有人请我吃饭，我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老五今年五十五岁，姓伍，在家排行又是老五，所以人们称呼他“老伍”“老五”不分。年轻时老五加班加点，勤学苦练，很快在单位上名声大振，三十岁不到就当了副科长。后来由于时代变迁，加之部门出了一个事故，提拔科长时，不是说他还年轻，就说他们出过事先放一放，当副科长二十多年来，他的“徒弟”都当副局长了，而他仍然是一个副科长，这不仅仅使他越来越没有了干事的激情，没有了升职的念想，而且老婆在家中也越来越瞧不起他了，说他不会做事，像个窝囊废。今天可不一样了，他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老婆，让她也高兴高兴。
老五担心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别人听见不好，多少年首次提前下班，准备回家给老婆一个惊喜。
二
“喂，你在家吗？”走在路上老五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你不是说晚上有事吗，我出去了，和几个同学在外面玩呢。”手机里传来老婆的声音。
“我有事要告诉你！”老五急急忙忙地说。
“你有多大的事，晚上回来再说吧！”老婆把电话压了。
老五激动的心情没有释放出来，总想找个人说说，可是还没有公开的事只能和老婆说。“你听着，我有事跟你说！”老五又一次给老婆打通了电话。
“别烦人了，我们这会儿正打牌呢！”老婆把电话又一次挂断了。
晚上本来有人请老五吃饭，结果因为回去要给老婆报喜，就专门打电话辞掉了聚餐。老婆现在不在家，回去肯定没有饭吃，老五就顺着街走，找到旁边一个“美食中心”，打算进去自己给自己祝贺一番。
走进大厅，他找见一个空着的凳子坐下，翻翻菜谱正准备点菜的时候，一位先生走到他的面前：“先生好，这里已经有人坐了，他在那里端饭呢。”老五不好意思地起身离开。
老五看见别人都是一家一家、一群一群的人，没有找见适合一个人坐的地方，只好又走出这个“美食中心”，重新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一家卖面食的饭馆。
“老板，要一碗面，再要两个菜！”老五说完面和菜名，又到那个售货柜旁，买了一瓶二两装的小酒，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服务员把菜和面端上来，因为没有人与他一块分享快乐，没有多长时间，老五就狼吞虎咽地把全部饭菜和酒下肚了，然后埋单走人。
三
一个非常高兴的事搞得让老五心中不怎么愉快。回到家里，老五坐在沙发上不由得想起自己这几十年走过的路。
刚参加工作，他因为文化程度比较低，没有学过更多专业知识，忧郁过彷徨过，可是他更多的还是不分黑明昼夜、加班加点、吃苦耐劳地工作，终于赢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赞扬，早早当上了副科长。当上副科长以后老五更是兢兢业业，忘我地工作。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因为加班，一直到凌晨四点才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冒雨回到家中。由于门房的老大爷不在岗，他进不了家属院大门，大声喊又怕扰动别人，自己爬上铁门往里翻，结果铁门上边的铧型柱杆挂住了他的毛衣，倒挂了很长时间，他硬是忍受着倒悬的痛苦，背着手撕扯开毛衣，才一点一点顺着栏杆下到了院子里面回到家中。还有一次，岳父住院，爱人回老家陪伴，晚上他把儿子带到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才骑着自行车回家。由于小孩睡觉没有抓住车把，快速行进中小孩从自行车的一面倒下，倒悬着挂在自行车的中梁上，把手指头搅进车轮，造成小小的手指擦掉了一片皮，等到把小孩送到医院清洗包扎后回到家里天已经大亮。因为早上还要给领导呈送材料，等待领导阅改，他只好又把孩子用自行车带到单位，放在沙发上睡觉，他自己去工作。
想着想着，老五似乎有一些伤心。他找到喝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神经质地把手机拿出来，又把下午领导发的短信看了一遍。这时候他才发现，下午激动地忘了，给领导连一个感谢的短信都没有回，自责自己就不该得到提拔。
不一会儿老婆回家了，他在自责的氛围中把下午的事给老婆叙述了一遍，老婆半天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本来以为老婆会非常高兴地表扬自己一番，没想到又是这样的情景。老五心中非常郁闷。
“你这种人我已经看清楚了，也就到头了。其实，我要是你们领导，我也不会提拔你！凭什么呢？你没有喝醉吧？”老婆想了半天，扔出来这么一句话睡觉去了。
听到这一句话，老五想哭！
四
老婆睡觉去了，老五继续坐在沙发上想心事。
他忽然觉得，这些年最对不住的还是老婆。老婆单位是一个区办企业，工资一直很低，多少年嚷嚷着让他找找人，调一个好一些的单位，他前思后量，没有给哪一个领导张开口，他觉得这么做别人知道了不好，说他一个年轻轻的副科长就学会徇私舞弊、以职谋私了。一直到企业倒闭，四十岁不到领回来一万多元补偿款失业在家。十多年了，他清楚地记得老婆那天从单位回家，把一万多元钱放到沙发上的面部表情，是那样的痛苦，是那样的不可直视，他知道她的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口里的苦水可以向肚子里面咽，而心里面泣的血又向哪里流呢？因为自己经常把工作看得比命还重要，从来不管家事，不顾家务，老婆把家里的一切事项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向谁诉过一声苦。由于收入低、下岗早，对家里贡献小，老婆清楚地知道她不应该再影响老五的工作，分散他的精力，几次去医院看病，都是她自己去，一个人楼上楼下跑，排队输液、排队缴费、排队抽血化验，老五从来没有陪伴过。医院里回来还要拉着病体做饭，有一次差点在医院里晕倒。老五出差，小孩病了，无论白天夜晚，都是老婆自己一个人把小孩弄到医院去打针、吃药，状况缓解后再回家。想到这里，老五身不由己地说：“老婆，我对不住你！”
老五的老婆在卧室里听到老五的话，心想，你今天终于发善心了，知道我的好了。
其实，老五对不住的还有他的小孩，小孩无论学期、假期，他都没有很好地关注过，也没有很好地陪伴过。而那些年老五总担心老婆、小孩影响、耽误他的工作，影响他在单位的形象，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认为工作做好了，才是真正对得住父母，对得住妻子、儿女。而现在，他想来想去怎么也补不上了。
“怎么啦，今晚上激动得不睡觉了？”老五的老婆见老五一直没有进卧室，出来看看动静。
老五今晚上确实激动、感动、自责五味俱全，情绪有一点失控。见老婆出来，用纸巾沾了沾自己的面颊，去卫生间洗嗽后走进卧室。
五
躺在床上，老五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咕地叫起来了。不好，他得去上个厕所。他穿上衣服，穿上拖鞋，走进卫生间，刚蹲上马桶，一股腐恶的东西便冲了出来。不好，拉肚子了，今晚上吃的东西有问题。
老五一件高兴的事变得越来越囧。
在卫生间蹲了一会儿，他觉得好一些了，便洗手后重新回到卧室。
好长时间仍然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一会儿，肚子又开始咕咕咕地叫。老五再一次去卫生间，蹲了好长时间，然后又是重新回到卧室。没过一会儿，又去了卫生间。
老五觉得，可能还会去，为了不影响老婆休息，干脆坐在沙发上，等待下一次。
老五老婆听得老五下去好长时间了没有回卧室，来到客厅发现老五重新坐在沙发上，精疲力尽，面无表情，更没有一点睡觉的样子，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便去抽屉里寻找药品。
“不用，可能是今天晚上吃的有问题，上几次卫生间就好了。”老五给老婆说。
“这不行，没有什么针对的药，到天亮还早呢。街上有二十四小时开门的药店，我去买几包药回来！”
“不用不用，没有多大问题。”老五说。
“说好的今晚有人请你吃饭，要不我就不出去了，都怪我！”老婆自责地说。
“没事没事，怪你干什么！你休息去吧！”
“你在哪家饭馆吃的饭，吃的什么呀，明天我找他们去！”老婆边说边给老五摆了一条毛巾：“给，擦擦脸。看来这科长也不是好当的。”话音未落“啃哧”一声笑出声来。
老婆一句开玩笑的话和这一声笑彻底把老五的情绪给调整过来了。老五也跟着笑了，说：“不管怎样，我老五算是当上科长了！”
坐了一会儿老五又说：“唉，还是别找了，人都不容易，我休息休息就好了。再说了，科长还没有宣布，咱去那里闹事多不好！”
说着笑着，老五又去了几趟卫生间，到凌晨五点左右似乎轻松多了，他们终于上床休息了。
六
“你不要总是息事宁人，现在这社会就是老实人吃亏。找去！”第二天是个星期六，老五九点多才起的床，吃过饭以后，老五的老婆坚持让老五去饭馆理论。老五拧不过，想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拉着疲疲沓沓的步子出了门。
“老五，祝贺！”十点多刚走到街上，老五的科长打进来电话。老五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有气无力地回答：“科长您好，祝贺什么呀？”
“今早已经公示了，局党委决定让你到五科当科长！不错老五，这个年龄了，我给局长们说了多少次，终于解决了，这是众望所归，也是我们科里的荣耀！”科长继续说。
“谢谢科长，谢谢！年龄大了，我也没有想到。感谢您多年的培养！”实际上，他们科长比他小十来岁呢，可他这会儿只能这样说。这是他多少年总结的经验教训。
接着，又是几个电话分别打了进来，都是表达祝贺，其中有五科的几个同事也知道了，分别打电话表达祝贺，表示欢迎，有的甚至恭维的话说了不少。老五觉得，不管他们什么心情什么用意，我都表示感谢，同时表示以后还要靠他们多支持，多提醒，共同把单位上的事情做好。
老五走着想着：开始一些人总说我年龄小，提拔太早；出事了说提拔不好向其他人交待；再后来又说我年龄大了。领导换一个一种说法，反正都是不提拔。现在几乎死心了又什么都不说提拔了，唉！
老五从街上一路走过，一路上有人给他打招呼，他想，今天他们称呼的这个科长可不是昨天的那个科长。想到这里，老五会心地笑了。
七
来到昨天晚上吃饭的那个饭馆已经到十二点多了。到了门口，他看见饭馆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服务员有的端菜，有的端饭，老板在里面忙得顾不过来和别人说一句话。老板娘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他几次尝试和那个老板说话，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间隙。老五觉得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和老板说起那事，容易让在场的食客感觉不好，对老板的经营也有影响。他想了想还是又回去站到了门外，打算伺机和老板再说：经营再忙也得注意卫生，注意客户们的健康，没有高质量的饭菜，没有热情的服务，没有卫生健康的食品怎么能长期经营？
正在想着，又是几个电话打了进来，同样是恭贺、祝福，有的电话还在提醒、鼓励。他一个一个都作了认真回复，表达了感谢之情。
电话还没有接完，老板从门口急急忙忙跑出来，赶上一个刚刚吃完饭从门口走出来的女士：“女士，这是给您找的钱，您忘了带上！”那个女士转过身来，把钱接上走了。老板刚转过身来，那个小姑娘又跑出来哭哭啼啼，扑到了老板怀里，倾诉着委屈。老五本来想等老板走近他了再说事，结果那个小女孩越来哭的越厉害，老板双手抱起小孩，想尽一切办法安抚。
看着那个小女孩，老五想起了自己的小孩，他爱人有病住院时，他曾经把小孩带到单位上，因为没有人和他玩也委屈得哭哭啼啼，闹得他没有办法工作，他也抱上想尽一切办法安抚过。
老五不由自主地走近老板，也陪着老板安抚起小女孩，给小女孩作解释，希望她理解大人的辛苦，不要干扰大人的工作。在他们俩的共同劝说下，那个小女孩终于不哭了，老板又急急忙忙地领着进去了。
老五硬是没有见缝插针，把他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站在门口的老五，几次准备重新进去与老板理论，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跨进饭馆的大门。“唉，今天毕竟不是昨天！还是不要干扰人家的工作了，回家！”老五终于作出了不再“理论”的决定。
在回家的路上，老五设想了几种说法，回去应对老婆的责难。
他想，老婆会听他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