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的篆刻作品好在哪?黄牧甫:“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

黄牧甫刻印像贾岛作诗,是典型的苦吟派。他在北京国子监学习时为同学国钧刻印,同学看后惊叹不已,恳请他将自己观看刻印的记录刻入边款,就是下面这方印及边款:

(黄牧甫像及他的国钧长寿和边款)

这个边款我在以前的文章(《老李刻堂》168期)里详细说过,这里再补过来内容:

“篆刻之难,向特谓用刀之难难于用笔,而岂知不然。牧父工篆善刻,余尝见其篆矣,伸纸濡豪,腋下风生,信不难也。刻则末一亲寓目焉。窃意用刀必难于用笔,以石之受刀,与纸之受笔,致不同也。今秋同客京师,凡有所刻,余皆乐凭案观之,大抵聚精会神,惬心贵当,惟篆之功最难,刻则迎刃而解,起讫划然,举不难肖乎笔妙。即为余作此印,篆凡易数十纸,而奏刀乃立就,余乃悟向所谓难者不难,而不难者难,即此可见天下事之难不难,诚不关乎众者之功效,而在乎独运之神明,彼局外之私心揣度者,无当也。质之牧父,牧父笑应曰:‘唯’。因并乞为刻于石,亦以志悟道之难云。乙酉秋,西园志。”

引这么长的边款文字,重点在说两点,1、篆刻重在篆稿,其次才是奏刀,因为“篆凡易数十纸,而奏刀乃立就”,当然,并不是说刀功不重要,只是相比之下,篆更重要些。2、黄牧甫是真正认真的篆刻大师,随手能刻出好印,能写出好字的大师不能说没有,但我们应当学习名家的认真劲。

黄牧甫刻印,印中文字必有出处,如果不合常规的用字,他也必然会在边款里认真写出这个字的出处、用法。这是大师的认真态度,也是他成功的基石。今天要介绍的这方印,印文说的就是黄牧甫大师的这种治学精神,就是这方印:

(黄牧甫像和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一印)

这方印的印面文字是“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原话出自《说文解字序》,如图:

(印面文字的出处)

“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这是许慎的治学态度,意思是说他在解说文字的过程中,必须遵守古代的记载,不应穿凿附会。其实这也是名家们的治学态度,黄牧甫在篆刻创作中同样坚持这样的态度,最后终成一代大家。把印面放大一下看:

(必遵修舊文而不穿鑿)

1、章法上的“正品”与“倒品”咬合的布局。多字印不好刻的难点正在于所有文字之间的照顾,这方印的文字中,9字印按三行排列,“必、文、而、不”四字笔画稀疏,成”倒品“字分布,”遵、修、旧、穿、凿“五字繁密,按”正品“字形分布。这种章法格局在汉印中也有同样的例子,如图:

(漢印:漢氏成園丞印)

当然,黄牧甫一向服膺的赵之谦也有这样的作品,如

(趙之謙:元祐黨人之後)

黄牧牧也不是仅仅有这一方印用这种交错的品字形章法,例如:

(黃牧甫:光緒二十一年進士)

以上几方印虽然疏密的位置不一样,但“品”字形的分布却是共同点,“品”字形分布的印面极具稳定感,同时又具备对称美的基础审美要求,这方印的“品”字形分布,不仅使疏密对比明显,具备视觉对比之美,而且印面章法平稳,且字与字之间咬合紧密,文字关系和谐团聚如一家。

2、疏密、粗细安排极具巧思。这方印不仅在大章法上疏密有致,而且在细微处也极具疏密之致,比如修字的左边单人旁,舊字上边的臼处,穿字两边与牙字之间的间距,文、而两字的四条垂笔等,都不是均匀地按等距离排列,而是突出了疏密对比,使密处有疏,疏处有密,使印面文字更有节奏感,密处不致滞塞,疏处不显松散,这是做到了极致的疏密安排,是印艺已臻化境的黄牧甫的苦心经营,印面看似平淡无奇,细微处,足见精妙。再比如线条的粗细,仔细看,这方印的线条粗细对比是很明显的,是典型的“密字线细,疏字线粗”的线条安排,源头也在汉印,比如:

(漢印:太醫丞印)

(漢印:夷道左尉)

“遵、旧、凿”三字的细是明显的,与上述两汉印中的医、道两字处理方法相仿;必、文、而、不四字的粗也是明显的,与上述两汉印中的太、丞、夷、左处理方法相仿。在白文印中,这种“知白守黑”的方法很重要,也是处理疏密差异大的文字常用的方法,是“大字结密,小字宽展”的重要法门。但在黄牧甫经营安排中,看上云并不经意,实则匠心独运。

3、斜笔的扰动。横平竖直的线条使印面稳定,但如果一方印里全部是横平竖直的平直线条,稳定感是充足了,但必然会导致因过分停滞而带来的呆板,要想有更充足的印面活力,就需要斜线的扰动。这方印中最显然的斜线是“必”字的斜线,但这个斜线并不孤立存在,而与“文”字的斜线(这个斜线本来可以处理成垂线的)、“穿”字牙部的斜线、“凿”字金部的斜线呼应存在的。

多字印极难安排,这是众多大师们公认的难题,黄大师的这方印看似举重若轻,实则苦心孤诣,精心安排,由此一方小印,精微绝妙之处太多,无法一一列举。本系列前面的文章被有的朋友认为过度解读,其实,大师的精妙细微安排,我们能读出来的是有限的。细心想想开头那段边款里的话吧:“篆凡易数十纸”,写一个印稿,要写几十张纸,在这几十张纸里,大师转过多少精彩的念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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