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暑白米粥
在我们这里,总说烧一碗粥来吃。却从来没有说,喝一碗粥。其实粥并不是烧出来的,却是熬出来或者闷出来的。现在做粥的食材特别多,做粥的顺序也特别地简单,不仅仅是白米,纯粹的晚稻米粥。有五谷杂粮的各种混搭,然后一起放在高压锅内,“呲呲”地压一下,就可以了。
我只记得儿时的一些光景,盛夏酷暑里,下午三点时分,祖母就会吩咐我淘米,基本上是一小碗大约半斤左右的晚稻米,把淘好的米,晾半个小时左右,叫做“悠”一下。这样烧出来的粥会更加柔润粘稠。然后放进大半锅的清水,开始点燃老虎灶,准备烧粥了。
大暑,也是我们这里最忙碌的时节,各家要做“双抢”,所谓的“双抢”,就是抢种抢收,抢在立秋之前,割起早稻,打出稻谷,收拾好稻草,然后用拖拉机翻出田块,插秧种好晚稻田。晚稻米比早稻米糯很多也香很多。晚稻米就是我们每天的主食,而新打出来的晚稻米也几乎是烧粥的上品。
晚稻米的色泽纯白,饱满,也透明扁圆一些。是介乎在早稻米与糯米之间的一种,早稻米质地硬,几乎不能食用,与晚稻米混搭拼在一起,也是勉强地能够做一些饭食,而糯米又太软,也只有晚稻米混搭在一起,才可以做出很多糯米团子,粽子什么的美味。
白米粥的记忆,也只是在酷暑双抢时,其他的时段里,家乡做田坂的村人几乎不会把晚饭做成粥的形式。试想一下,垦地种田都是力气活儿,俗话说:粥半夜面黄昏。喝了粥不耐饿,举不起铁耙锄头。一会儿工夫也就歇了力气。但双抢不同,双抢虽然比平时更忙碌,但此刻的胃肠也最虚弱,白天高强度的体力活,到了晚间,显然是疲累不堪,而一碗白米粥下肚,宛如是拯救了五脏六腑,熨帖得舒服顺畅。
小村并不大,也就几家住户,等我提着淘箩去西河口淘米时,各家的小孩也差不多来淘米做粥。碰了面,也就微笑着互相搭一句话:烧粥啦。恩。烧粥吃了。
祖母点起一把稻草,做引火柴,然后用火钳把一些硬一点的干柴(象干菊花藤,干桑树条之类)架进灶门里,烧过五分钟光景,祖母会起身出来听听锅盖里的动静,慢慢有了水滚起来的声音,此刻的声音还是比较虚,碰到锅沿,“嘶嘶”地传出细小的热力。祖母回身再去灶门添火,此刻的火势,是有了讲究,一把硬柴加一把稻草混搭着添火了,只等锅盖里的蒸气冒出锅盖的边沿时,祖母就只添最后一把稻草火,慢慢熄灭灶门里所有的旺火。晚稻的米粒,就在一口铁锅里渐渐闷着,等待两个小时后出锅,而厨房里渐渐飘出浓郁的粥的香气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感觉白米粥是一种滋补佳品。柔软地滑进唇齿,顺淌到胃部,乳白的色泽,成了糊状,不失散而黏连着成为一种流质,似乎暗藏着一种暖意。那时节,物质虽然很匮乏,但种两季的稻谷,吃一口白米粥还是绰绰有余的。祖母总是说起村上隔壁二嫂子家添了孙女,媳妇没有奶水,每一天,二嫂子就会在天蒙蒙时在老虎灶上面熬制白米粥,起先是喂粥汤,渐渐地喂了糊状的流质,一天又一天,把一个婴儿喂得白白胖胖满地跑。乡村里,一直是用这样的方式喂养没有奶水喝的小孩子,很敦实。
然而,白米粥似乎也是一个人身心脆弱时的依靠。想起每次外出旅行,总是晕车吃不下饭食,每个早晨的自助餐,奔向的第一目标是粥锅子,尽管各地的粥,显然并没有自家屋里熬出来的香糯可口,也算是聊表慰藉了异乡饭食无味之苦。好在现而今,地球人都知道,江南人喜食稻米水谷流质。
人在生命开初时,会依赖一碗白米粥,而生命垂垂老矣时,也还是会回归到最初的婴儿稚嫩状态来的,不光牙口,状器,各种内置的环境一再羸弱,那一年八十三岁的祖父回光返照时,忽然清醒地要讨一碗白米粥喝。全家人为祖父熬着一碗粥,祖母端到他的床前,祖父是如此欣喜地胃口大开,用调羹一勺一勺囫囵喝下去,白米粥柔柔而亮晃晃的色泽,是如此温情地印出祖父一生慈眉善目的样子。那是他一辈子种就的晚稻米粥,那大片稻米的庄稼,像是他满堂的儿孙,是他呵护的宝贝,最后一次来圆满着他的辛劳和疲累。
试想一下,一季晚稻米的成长需要四个多月的时间,此间,吸纳着大地几多的精华和肥料养分,供给稻禾成长的除了时间还有每一个村人的多少心血灌溉其中。
白米粥是在闷了两个小时后,祖母终于对我说:起锅,盛粥了。我打开锅盖,扑面而来粥的醇香。此刻的粥,是要稀一点,粥汤多一点,等盛到碗里,粥还会发涨一段时间,如果闷的时间过长,粥里的水质已经风干,不像是粥,感觉是稀释的米饭一般,口感就不怎么好了。渐渐黏连着的米粒糊着碗底,上面部分是三分之一的粥汤,盛出五六碗,放在老虎灶上面,等待发涨冷却。
到傍晚六七点钟,祖父与父亲收工回来,我与祖母已经抬出家中大厢房里的八仙桌,放在稻地上面,捧出凉透了的白米粥,中间是一碗干煸的咸菜豆腐干丝,一碗红烧的榆钱豆,或者清蒸的茄子,一只番茄炖出的菜汤。此刻,并不是我们一家人,而是满个小村的所有人家,在稻地上吃着乘凉夜饭,捧着一碗碗的白米粥,喝得哗哗响,惊得晚唱的知了们,也一时莫名地飞出了树梢。
来自:《农家科技》“乡土文苑”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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