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用最纯真的初心，走失意孤独的道路

说来也是巧合，可他却是偏偏和才思俊逸但一生失意的柳永一般，都是家里的第七子。似乎上天在冥冥之中，就已经规划好了他们两人相似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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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几道为晏殊幼子，深受其宠爱。晏殊是谁？北宋仁宗时的宰相，文坛、政坛的双重领袖，47岁得了晏几道这么一个聪慧伶俐的儿子，更是对其宠爱有加。而晏几道也不负众望，自幼聪明过人，七岁属文，精通诗词。

在那个“中原息兵，汴京繁复，歌台舞席，竞赌新声”的年代，文人雅士们特别热衷于词的创作。当时词坛可以归为两派，一边是以晏几道其父晏殊为领袖的文人雅士派，一边则是几乎以一人之力让长调席卷全国的柳永。

自诩为词之正宗的晏殊，自然是希望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自己的模样。可是晏几道却不这么想，他读了父亲的小令，也读了柳永的长调，他明白诗歌还是应“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与其把诗词视为玩物，不如用以寄托自己最真挚的感情。

于是，当晏殊在宾客面前让五岁的晏几道吟诵诗词时，晏几道张口就是吟诵了一首柳永的艳词。晏殊一听，立即怒斥道，小小年纪不分好坏，就由着性子来学诗词。但是，大概晏殊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在他去世家道中落以后，最疼爱的幼子，却也走上了与歌女相恋的路。

包括尚在珠翠围绕、锦衣玉食的环境中长大的晏几道，亦不知春风得意也会至穷途末路。狷介孤高、绝不阿谀奉承的性格，更是给他本不安宁的一生，平添了许多困难。

黄庭坚曾说他有四痴，宁愿穷困潦倒也不阿谀奉承是一痴；写作从不追从狂热新潮是一痴；花钱听歌不顾自己家人饱饿是一痴；人百欺之仍相信他人又是一痴。也正是这四痴，造就了中国古代诗歌史上又一璀璨的明星。较之柳永，他更有文人的高雅气度；较之苏轼，他更具词人的细致情深。

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

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

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

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黄庭坚《<小山词>序》

2

不似晏殊不断得到的人生，晏几道是在不断的失去中成长。因此他不断地将过往的繁华和眼前落魄的岁月勾连，在痛彻心扉的回忆中形成了自己清高孤傲的性格。

他也曾意气风发，在文林士人中颇富名声；也曾与二三好友饮酒唱和，谈论国事；也曾应宋神宗之命填词，使龙颜大悦，亲授官职。

但他也从不掩饰自己对浑浊官场的不屑。

大观元年，权倾朝野的蔡京请晏几道填词，他却只歌颂太平，丝毫没有替其歌颂功德之念想。在他的眼中，论家国大事、提治安之策才是仕途意义所在。谄媚逢迎的那一套，晏几道不会去学，也不屑于去学。

其一

九日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

凤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

初见雁，已闻砧，绮罗丛里胜登临。

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滟滟金。

其二

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

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

罗幕翠，锦筵红，钗头罗胜写宜冬。

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尊对月空。

——两首奉命所填的《鹧鸪天》

世人所谓人情、权势种种，皆不能胁迫于他，所言所行只肯由心而发。所以，在人们的心中，晏几道是不老的。

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一如当初其父晏殊给他取名时候的寄望，“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几道”，就是接近于完美的道德境界。在纷扰杂乱的尘世之中，不为名动、不为利诱，不正是接近符合了晏殊对他一生的期望了吗？

3

晏几道字小山，其词集名为《小山集》，其中所录皆为有情词。小山的词中多“酒”、多“梦”，就像是一个人朦胧微醺时，行于回忆的路上，流光溢彩、步步生莲，而酒醒之后，只是回望来时路，空余悲情无限。

《鹧鸪天》便是一首极为典型的作品。

《鹧鸪天》

宋·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短短三句十三字，将广阔的时空糅合在缥缈的梦境之中，“相”、“逢”、“梦”、“同”，连用四个后鼻音，给人带来循环往复、如梦似幻的心悸与魂摇。

玉肌，眸凝春水。爱情，在他的手掌中缓缓解冻，涓涓潺潺。当年在沈、陈二公子家初见，她们低了低头，舒了舒水袖，曲了腰身，笑意缠绵。

莲、鸿、蘋、云，她们待他，没有外面那种世态炎凉的怠慢。她们爱他的风雅，爱他的才思，爱他丁香般的忧愁。

他落笔深婉真挚，读之动摇人心。他深觉如花娇俏的女子，是这污浊尘世中美好圣洁的存在，自当怜之珍之，重而爱之。他爱她们的自然美好，爱她们的纯真情深，却也依然是发乎情，止乎礼。

与其说小山爱歌女，不如说他爱的是那个摒弃了世俗偏见、只看到自己的才思俊秀的歌女。爱不会是单行道，莲、鸿、蘋、云，她们理解自己的才思和落魄，也依然用深情包裹着眼前的他。这样的用情至深，又怎不能得到小山的情真意切呢？

以至于到了晚年穷困潦倒之际，他依然会梦到当年落花微雨的那天，那个女孩，手执琵琶，诉说着微妙迷人的相思。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4

小山这一生，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如过眼云烟，一世痴情，也孤高傲世。生于父亲的盛名之下，却终在一生的坎坷中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不知圆融通透，依然自有乾坤。

两宋著名词人层见叠出，小山却依靠自己一生的痴狂、一生的有情，使得《小山集》流传千百世而不衰，使得婉约的词派在一代代人的努力下，摆脱了“诗余”的称号，终成一代之经典。

记得杨绛先生曾说过：“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人寿几何，顽铁能炼成精金，能有多少？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是的，只要初心不死，只要自己的才能发挥了作用，哪怕是如尘埃一般卑微的人生，也是充满价值的一生。

晏几道，这个沉溺回忆的独行者，做到了。

愿你的人生，也能发挥出独特的价值。就算现状困难，就算前路坎坷，在前行的路上，也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