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晖|| 诗的“相对论” --- 《楚凤凰》序
感谢活石兄的举荐,才有幸读到邓星子的《楚凤凰》诗稿。《楚凤凰》之前,星子已出版过《我将日夜思念你》、《从春天出发》等诗集。而此后,星子依然诗兴盎然,新作迭出,有为数可观的诗歌新作并未入选“凤凰”。所以,无论如何,我这里关于星子诗歌的点评文字,只能是滞后的。仅就“楚凤凰”而言,六辑分列,总共100首。笔之所涉,眼界开阔。星子目之所触,思之所及,亲情、友情、爱情,历史、社会、人生,如是等等,兼容并包,缤纷诗意,令人目不暇接。
欣赏星子的诗歌,最突出的感觉是她受中国传统诗词的滋养更多一些,或者说,她的诗歌作品的美感更多一些古典的意味。叶琼琼老师也是注意到这一点的:“星子诗歌内容丰富,但是在意象的选择上,仍然是秉承传统审美观,倾向于传统的‘风,花,雪,月,云,星,烟,河,鸟’等轻、甜、软、静、清等特质的事物。”叶老师觉得,这是星子诗歌的某种“欠缺”,可能成为星子诗歌创作有所突破的障碍。我愿意承认这是行家观点,切中肯綮。只是,中国的诗人,即便是以“反传统”来标榜的诗人,谁敢说不是从传统诗词的浸染中走出来的呢?星子的诗,还不仅仅是在“取象”上倾向于对传统诗词的继承,并且,在“结体”方式上,也能见出中国式“相对论”思维潜在的影响。《诗经》以降,赋、比、兴成为中国诗歌创作思维的重要传统。引譬连类,沿袭至今。触物起兴,借景抒情,一切景语皆情语,或者,一切情语都能取譬于物,联类于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妙龄男女的爱慕之情与河洲上鱼鹰的欢唱形成对应,景语和情语对举并生,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情景对举,情物对举,这种情感表达方式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演化成某种思维定式。读明末清初李渔的《笠翁对韵》,传统诗词的对举思维如此运用自如,可谓集其大成。“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景、物、史、事、情、意,对举相生,这就是中国诗教所演绎的“相对论”。诗教中的“相对论”,显然是植根于中国哲学思想中的对立和辩证,比如老子的“阴阳”对举:“万物负阴而抱阳 ,冲气以为和 ”。
星子是师法传统诗歌的“相对论”的。她的“相对论”,可以是诗歌意象排列意义上的对举,也可以是诗歌结构意义上的对举。还可以是意象排列和结构意义上的双重对举。《三尺之上》,应是一首感秋之作,季节的转换,是对举相生的,“与夏天的遗风告别”,却拓展为 “与所有的过去握手言和”。与李白,与月亮碰杯,落脚点在于“每醉一次就多一次顿悟/每走一步就多一颗星星登场”。“三尺之上”是境界的升华,完成道德人格的修为,既是三尺之上的神明眷顾的过程,又是化人为神,道德圆满的结果。
星子的《心动》是一首很动人的情诗。从“相爱的序言”到呈现“轩然大波”,爱情就在从春到秋的时序中日渐成熟。在“序言”阶段,写下的是“云与风,星与月”,物象的对举中,高度概括却又意味深长,有云有风,爱情的“序言”会书写疼痛,而有星有月,爱情的书写又用上了甜美的笔触。接下来,“与晨曦神交,与落日侃天”,“数春天播的种,秋天结的籽”,既有时间的对举,也呈现相恋的状态。“你随意投下的小石子/片片涟漪打碎如镜心面”,投石之因与涟漪之果呼应春种与秋籽。一场恋爱,修得圆满,通篇情感的流溢是透明而饱和的,时空的对举转换,心律的跃动,宛转而轻快,能让人体会出诗人创作时的幸福与惬意。
《心动》也让我联想到卞之琳那首很经典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四句短诗,以空间的对举,主体的转换,情感的传递,获得极大的阐释空间,无穷的回味,引发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品啧玩味。
星子的《生命之光》也是她诗歌“相对论”的一个范本。
现在 此刻
钟摆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万物都在身后
追赶着四季的光阴
谁躲起来 只静静看这些
蝼蚁成群的地面
忽而滚沸 忽而冰凉地
转换姿势
天遥地远 以至遥不可及
山高水长 以至飘渺苍茫
是要献一首颂歌还是哀歌呢
为没有实现却正在坚持的朝圣
是要开怀一笑还是放声大哭呢
为那些终究要成云烟的生命
读《生命之光》,星子铺排着大与小、冷与热、动与静、近与远、实与虚、笑与哭这样一些意象的对举,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感悟。也是因为这样的对举铺排,诗作的整体意象是宏阔而丰沛的,山高水长,气象万千。是对举思维,使星子对生命的解读有了超越,不止于肤浅,不囿于拘泥。
诗歌是讲究形式美感的艺术,物象对举,正好是产生艺术形式美的要义。大小、多少、高低、繁简、远近、虚实、疏密、方圆、轻重、藏露、冷暖、明暗等等,“诗人感物,联类无穷”。“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在某种意义上说,考验诗人感物能力的指标,就在“联类”的丰富度上。而考验诗人“联类”丰富度的指标,却在对举的精妙度上。臧克家的《有的人》是一首思想性很强的诗,而诗的思想冲击力,恰恰源自强烈的形象对比: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诗人将死与活、朽与不朽这样深刻的人生命题,定格在人民性上,以对人民的态度为法则,以人民的价值为价值,尺度既定,人生境界,高下立判。为人民利益而死,才死而不朽。
余光中的《乡愁》、曾卓的《我遥望》,在时空的对举中凸显物象的变化,从物象的变化中感知诗人强烈的人生感悟。
强大的诗歌传统,给予历朝历代的诗人以哺育,以滋养。从传统中走出来的诗人,不应该是营养不良的,因为传统的营养丰厚无比。可能有“食古不化”的现象出现,但应该相信时代的感染力,应该相信诗人在新时代感召下生发出的创新内驱力。所以,我说星子的诗师法了中国诗歌的“相对论”传统,但这并不意味着星子的诗与时代有多大的隔膜,相反,星子的诗处处呈现着时代的鲜活:
原来 这世间
比远方更远的是人心
比孤独更孤独的是——
根连着根的俩棵树
一棵在春天逞强
一棵在秋后哭泣
在《两棵树的爱情》中,诗歌结体的方式是传统的,是对举思维,是“相对论”思维,但诗人表达的情感却是现代的,是现代人个性化语境中伴生的心灵孤独感。
星子的诗并不见小女子般的孱弱,她的诗充满内在的力量,她围绕爱与美的歌唱这个主题,法取古典风骨,更具现代精神.
你有你的雄关
我有我的远方
因此 我们与世界
要互相原谅
——《原谅》
这首诗,在解读人与人的关系上,超越了人身依附,成就了各自的理想人格。在解读人与世界的关系上,超越了“人定胜天”价值取向,选择了谅解包容,和谐共存。可见,星子的诗中,古典情怀和现代精神时有相伴相生的呈现。也因此,对于年轻的诗人而言,法取传统,不一定是创新的障碍,或者说,法取西方,也不一定是创新的捷径。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才是创新创造,自我突破的不二法门。
作者:高晓晖 湖北省作协副主席
编 委:陈章华
编 辑:唐亚红
执行主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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