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雄：无题 / 开普饭

礼是一种行为规范。有关祭祀先人的所有行为规范其实也是一种礼，表达的是生人对亡人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

——题记

德高望重的大林爷在门口摔了一跤，过去了。

快六十岁的子老儿（年纪不是很大且身体强壮的老头子）强爷又鲜活起来，红红的脸庞泛着光亮，大嗓门在大枫树下高声响起：“好啊！林哥走了，又有肉吃，又有酒喝，八仙们的好生意又来了！”“老不正经！怕细莲姐骂不？只晓得默吃默喝，林哥怎么不把你邀去！”强奶嗔怪着推了他一下。强爷和大林爷一辈，两人堂兄弟关系。“骂什么？八十多岁，走了是顺趟路。我将来要是和林哥一样，就这样走了，笑眯了！”“你活害（活着害人的人，坏蛋的意思）一千年！”

在细莲奶的悲恸声中，大林爷的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老人曾做过多年村支书，儿女中土豪多，交际广，葬礼隆重而热烈。出了村口，棺木停定，高潮即起。八仙中的“光嘴”（只有嘴，指伶牙俐齿的人）五叔对着早已写好的稿纸吼起了开场白：“大林爷爷名望高，十年支书政绩翘。开山赶水造梯田，挖塘修路又架桥。而今老人登仙去，八仙理当送山腰。诸多孝子当老板，是否应该表一表？”他每念一句，八仙齐声高喊“发勒”应和着。围观的人们喜笑颜开，场面热闹而喜庆，好像这不是一场葬礼，而是一场庙会。大孝子阔海哥故意慢给，强爷叼着香烟，径直过去掏口袋：“扭什么！一个大老板！”阔海哥躲闪着，拿出一沓钱，留下两张，递给了强爷。强爷是拿板凳的，属于八仙的下手，收入他也有份。他高扬着到手的人民币，交到会计手上，高声叫道：“孝子，八万！”人群中一阵爆笑，调皮的强爷把收入扩大了百倍，会计接过小费，并及时做好笔记。其它客亲的小费依亲疏关系逐个敲定。大林爷家人丁兴旺，财门广阔，八仙“敲龙杠”活动得分阶段进行，每行进百把米就开展一次。在行进的过程中，八仙们也“触角”助兴。但我总觉得大林爷就在路旁，拄着拐杖，摇着头，叹着气，嘟哝着生人听不懂的话。他看得见生人，生人看不见他。

大林爷的墓地在一个打谷场旁。打谷场地面开阔，喜欢热闹的人们在这里寻最后一乐。客亲中开始有人出钱买角触，三百元一角。今天的路途不远，八仙们并没有累着。收钱干活，八仙们喊得山响，但棺木并没有十分的动。触角本是力气活，用以温暖场面、活跃气氛，卖力的八仙会衣衫尽湿。但今日八仙悠闲快乐。我站在旁边只是笑。出钱人玩人，出力人挣钱，各取所需。但我老是有奇怪想法，极害怕棺木倾斜，担心大林爷耐不住颠簸，从中出来，杖打众人。

大林爷的葬礼风光收场。据说八仙们收入颇丰，我仿佛看见他们躲在某个角落里分配收入，每个人脸上因兴奋而潮红。阔海哥近几天老是喷嚏连连，声音奇响，故乡旧俗:人前喷嚏，人后必有人骂。谁会骂他呢？

全球变暖，老屋冷没以前冷，热比以前热多了。许多老人熬过了严冬，却凋零在酷暑。长年咳嗽的细旺爷就是其中一位。骄阳似火，稻田里犁耙水响，正是双抢时节。在邻县做副县级官员的青云叔匆匆赶回。热天丧事不易。好在青云叔准备充分，丧事很快走上正轨。

“不论在外面做多大官，回到村里，就不能摆架子！碰到爷要叫爷，碰到叔要叫叔！”强爷和青云叔老庚，强爷辈分高一辈。小时候二人一同上学，青云叔成绩好，强爷在青云叔面前总是矮一截。等到成年，强爷终于明白，青云叔应该叫他叔！但青云叔还依少年习惯，常直呼其名。

青云叔后来参加高考，成为国家干部。但为人正派，村里人有事找他，他依规办事，在村里，不少人对他成见深深。在大枫树下搓粗草索的八仙，不时地小声嘀咕。“今天好生出他洋相，做点官，就自以为了不起，我们为伢读书，工作，想他帮点忙，理都不理！”强爷气呼呼地一旁怂恿。

细旺爷的棺木在一阵鞭炮声中出了村口。火辣的阳光没遮拦地照射大地，稻田里的水面泛着亮光。八仙们汗流浃背。突然，依旧打下手的强爷把两条长凳放置稻田中间，八仙们连忙抬过去，细旺爷的棺木停放在水田中央！走在前头的青云叔转身看到了这一切，径直走到稻田边，仰着头，直挺着身子，贴身搂着父亲的遗像，既不不下田，也不言语。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青云叔身上，他的眼镜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光。顿时，空气凝固起来，场面陷入僵局。

强叔铁青着脸，站在水田中央。八仙有的扯开衣衫，用草帽扇风。有的跑上岸来喝水。有的手扶棺木，背对青云叔。“青云不下田，八仙就不走！”人群一阵骚动。青云叔的姐姐连忙跑回去，请来八十多岁的二林爷。大林爷去世后，二林爷在村里最有话语权。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青云叔身边，和气透着威严：“青云呀，这个跪还是要下啊！”他用拐杖轻打了一下青云叔的小腿，“噗通”一声，青云叔直直地跪在水田里，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的镜片。八仙们一声“哦嚯”，迅速抬起棺木在水田触起角来。刹那间，喊声震天，水花四溅。岸上的锣鼓声，激荡人心。一阵鞭炮，强爷拿起板凳，走上田埂，八仙顺势启程，出殡的队伍重又走上了正轨。

据说，青云叔后来很少回乡，即使回来，人们也很难看到他人。现在，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他自己也是老人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到了一年清明时节。今年的清明节天气分外好，阳光明媚。通往村前祖坟山的路上，停放着一辆灰色小吉普，车里放着一篮白馒头。在空旷的田野，气派的汽车显得分外醒目。远处，三荣姑双亲的坟前，几个人拿着铁锹除着杂草，填着泥土。三荣姑是个独女，在县城一个单位上班，夫君是一个正局级干部。难得好天气，三荣姑假期回乡做清明，邀请夫家几个兄弟，顺便把父母的坟地整理一下。正午时分，大家处理完正事，正回车上歇息。三荣姑走在前面，她热情地说：“今天把大家累着了，快过来，喝口水，吃几个馒头。”她打开车门，顿时傻了眼，提篮不见了，馒头也不见了。三荣姑四下张望，摇着头，一脸羞愧。夫君一把打开车门，明白过来，阴着脸：“上车！”

倒车回城，走到村前大池塘路上，肉头肉脑的二愣子拿着铁锹在赶水，路被挖了一条深深的横沟。三荣姑下车问道：“二楞，你这是干啥？”“赶水呀。”“好端端的路挖断了，我车现在怎么过去?”“那我不管！”“把路填好，让车先过去行不？”“不行！”“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三荣姑呀！”“人熟锹不熟！”坐在车里的三荣姑夫君下车要发作，三荣姑拦着他，拉着他到村前小卖部，买了一些礼品，来到了二林爷家。

二人说明来意。二林爷正色道：“你这孩子，这事办的就不地道！这里是你娘屋！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家公母舅！你有事不找家公母舅帮忙，还带外人过来，就是打家公母舅脸呀！”三荣姑一个劲赔不是。“你要是就到村上叫几个人，哪个不去呢？你自己在外面也有面子呀！”慢慢围来了不少人。二林爷对其中一人说：“快去和二楞说一下，把路填好，让三荣的车过去！”他和蔼地对转头对三荣姑说：“今后莫做这等傻事！”

吉普车过了横沟，三荣姑夫君下车，捡起一个石子，使劲扔进大池塘说：“这个石头什么时候浮起来，我就什么时候再走这条路！”三荣姑望着窗外，一脸凝重。

以上是殡葬改革前的故事，请勿对号入座。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发展遇到的问题，要用发展的方法来解决。

作者王武雄濯港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