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作者:李广生

连续听了几节课,每节课即将结束的时候,教师都要问学生一个问题:通过本节课的学习,你收获了什么?或是这样问:你的收获是什么?学生的回答通常不能令人满意。有的孩子一脸茫然,他们说不清自己到底收获了什么。有的孩子很机灵,把教师出示在投影上的课题重复一遍,如:我学会了分数的加法、我学会了小数除法等,再具体一些就无话可说了。有的孩子则是信马由缰,站起来滔滔不绝,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有意思的是教师并不在意,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好像没有报以太多的期待,怎么回答都可以,即便不能回答也无所谓,像是走过场。对此我有点疑惑。
课后交流时我和几位教师谈了自己的疑惑。他们的表情告诉我,这个问题还真的不是他们所关注的。一位教师说,看到别人这样问,特别是那些名师总这样问,便觉得有必要在自己的课上也问一问;至于为何问以及如何处理学生可能出现的反应,确实没有认真琢磨过。他的坦诚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可以说,这个问题像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出现在教学的最后环节,有时间就说一说,没时间就算了。
“你希望听到的回答是什么呢?”我问一位教师。好像是这个问题太突兀了,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我笑了。另一位教师接过话头,他说:“我希望学生能够对本节课的教学重点有深刻的理解。”我想起来了,在他的课上学生就是这样回答的:“我这篇文章有了深刻的理解。”当时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还表扬了那个同学。于是我转过来问他:“怎么证明他们真的收获了深刻的理解呢,他说收获到了就一定收获到了吗?”他也愣住了,估计没有想到我这么较真儿。片刻的沉默后另一位教师说:“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真的不好回答。”“哪个问题?”我问他。“课上老师问学生的关于收获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好回答?”我又追问。我们几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沉默是一笔宝贵的财富,特别是在学习过程中,因为真实的学习、深度的学习往往是在静默无声的状态下进行,就像种子发芽一样。但我们常常害怕沉默,宁愿制造出各种嘈杂的声音,让学习显得很充实、很丰富。等待也许会最好的选择。
终于,一位教师开口了。他说:“课堂上学到的知识,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才能成为学生的真正收获,所以当时他们说不清自己收获了什么,说出来的也都是一些肤浅的东西。”这一观点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对于学习的复杂性,一线教师有深刻的体验,也就是说收获可能并不那么明显,是隐形的。知识的学习不同于技能的学习,是认知的变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那些看似成为收获的知识,极有可能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又从学生的大脑里溜走,就像徐志摩的诗: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说到这里,大家会心一笑,因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既然如此,是不是没有必要关注学生的收获呢?”我又抛出一个问题。这是一道压力题,很明显答案是否定的,可一旦给出了否定答案立即就面临新的挑战:如何关注学生的收获?
于是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我隐约感觉到他们有些不安,从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出他们内心的纠结。是呀,当然需要关注学生的收获,但很多收获是内隐的、具有延时性的,怎么关注?我猜想他们在为这件事大伤脑筋。这正是我所追求的教研活动的状态。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学者麦齐罗提出转化学习理论,这是一种特别关注看待事物方式“变化”的学习,强调学习者通过学习,来获得审视他们自身以及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的方式的重大改变。麦齐罗指出:借助大量的经验成人形成自己的参照框架——由一些固定的假设或期待( 心智习惯、意义观点、思维定势) 所构成。这些框架起着过滤器的作用,对人、事、物进行解释、建构其意义、寻求解决方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参照框架,但通常并不被人所察觉,所以多数人未曾以批判的态度来审视、检验自己的参照框架。而有些参照框架并不合理,或者存在扭曲。不合理的参照框架会使个体看待事物的方式缺乏包容性与开放性,限制感知与理解世界的方式,阻碍个体成长。参照框架相当于一个解释系统,当人们发现这个解释系统不足以包容一些生活经验时,通过转化学习原有参照框架被新的参照框架所取代。
教研活动的价值就在于让教师意识到自己的参照框架,并发现它可能存在的不合理之处,从而修复或重建自己参照框架。如果仅仅告诉教师一些新理念和新方法,但不能形成转化学习的话,其实教研活动并没有太大意义。让教师进入迷惘困境,甚至产生不安、焦虑、质疑,从而引发批判性反思,才能让转化学习有机会发生。从课堂上习以为常的现象入手,揭示其背后的悖论,触发反思,重新建构,实现教师自觉的转变。这是我开展教研活动的基本思路。也是很多人不喜欢我自己原因。学习是快乐的,但首先要闯过超越自我甚至否定自我这道关,否则将会收获到肤浅的快乐,那也必将是肤浅的学习。
最后,我和几位教师探讨课堂上学生的收获从何而来,是教师教的,还是学生学的。这似乎是解开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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