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碗瓢盆一场戏

十四亿分之一的战场

她最近一头扎进了厨房，像只凫水的鸭子，沉浸于水下的世界。那些经年不用的锅啊，盆啊，都被她搬了出来，蹭一蹭上面的积灰，还是崭新油亮的。她拍了拍手，好家伙们，该你们上战场了！

她在心里确认了一遍，是上台，还是上战场？上台是演戏，文艺片和战争剧都是戏。她还是愿意称之为战斗，自过年以来，疫情的号角愈来愈急，似乎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充满了硝烟味。都说了，这是一场人民战争，我们跟谁战？为谁而战？

她说服了自己一千次以后，发现自己很难把病毒当做敌人。思维兜兜转转，她脑子里所有的生物学知识倒腾了一遍后，觉得最有可能的敌人还是人。吾之蜜糖汝之砒霜。病毒于宿主本无害，可嫁接到人的身上，要命。是谁将越来越多的病毒，完成了一次次的宿主转移，这要问人类自己。

然而，人怎么会把子弹射向自己呢？人类要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恐怕比打败病毒还要难，所以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子弹不会违和。不管来源是谁，对付这些被释放的子弹，是当前最紧要的任务。

她觉得这是场空前的大战役，主战场在医院，医生在前线，他们的手术刀是战刀，注射器是枪，药是火药，口罩和防护服是他们的盔甲。主战场之外，有千千万万的后勤后援部队，还有无数个分战场。每个家庭，每个人，都是分战场的主角。

分战场太多，这次真不太好统一，但我们自豪，因为团结一心服从指挥。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灌满了斗志。人生目标由有意义有价值地活，降低为“健康地活下去”。只要活着，不生病不给社会增加负担，就等于做贡献了。

仔细想想，她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如果疫情过后，很多人彻头彻尾变得懒散了，贪婪了，堕落了，那赢的究竟是谁？这个狡猾的瘟疫之神啊，恐怕要在角落里狂笑了。

瘟疫纠缠住一部分人的身体，禁锢了大部分人的脚步，但从没绑架人的思想和灵魂。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在她的方寸战场上，敌人和战友竟然都是自己。

没有困难和劲敌的战场，那不叫战场。最强劲的敌人，正是自己。那些击中自己的子弹，来源多样，比如情绪、惰性、恶念……她的眼前，浮现出一枚枚烟雾弹，模糊不清。最可怕就是看不清的子弹和敌人。

每一场战争的目标都是为了生存得更好，如果让自己变坏了，那么你便输了。她对自己这样说。

锅碗瓢盆的启示

厨房是她的阵地之一。只是这片阵地荒凉已久，趁着空闲开拓一下也不错。

她想着，一来呢，让家人吃好吃营养，增强抵抗力，二来，让自己增益一点小技能，还锻炼身体，一举多得。其实，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其中的乐趣。

在之前，她会觉得做包子馒头的事情很难，难在发面。她征服不了那团黏糊糊的面团，往往手上沾满面糊，面团还扭扭捏捏不听话。几次败阵，让她对这种东西失去了信心。

在很多人眼里，掌握一门厨艺，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不掌握也没人觉得你能力有缺陷。她也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然而，一个偶然，因为孩子快过生日了，她担心疫情之下万一买不到蛋糕，便起了自制蛋糕的念头。

原料及工具都备齐了，只差一门手艺。她决定学一学，当一个难题来征服。学习期间，她对面粉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说不上多深，也就是深入到知道了面粉有高筋、低筋及中筋之分，发面的水有热水冷水的区别。但仅仅这点就够了，这点了解似乎给了她一把钥匙。

她把面团当成了一个难对付的敌人，征服过程反而易如反掌了。以前不耐烦在面团上耗时间，现在时间反正多的是，她变得比以往多了许多的耐心。反复揉搓，加水加面，圆的变成扁的，扁的再变成圆的，每一次变化都感觉面团越来越好掌控了。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她坚持不懈地揉，朝着三光的标准。没有预想的难度，湿滑的面，忽然在她的手里开始变得顺溜服帖。她心里的力量突然就随双手一样增加了，她明白在这件小事上，进阶了。

很多难事都一样，欠自己开启的行动。只要开始去做，路子就宽了起来。不过，开头也只是一个开头，开头离入门，可能路很短，也可能很长。很多走不完的路，都夭折在这一段。

连续好几天，她跟面较上了劲，用了不同种面粉后，感觉自己有点熟悉了面性。她知道离专业还差的远，但是却有了信心。也许很多事都如此。

不光对于面食，她对很多种食物的把握也都有了一定的信心，比如牛肉。当她从冰箱拿出砖头一样实的牛肉，就像把一块冷硬的石头压在自己心上。不熟悉，不会做，以前做失败的阴影又笼上来。

带着胸口对于面食加工的余热，她硬着头皮，按照最简单的指导书，加了料放入锅里煮，使劲煮，耐心煮，煮够时间一分钟也不少。惊喜又来了，不做任何深加工，切成薄片的水煮牛肉，嫩而香，让人赞不绝口。

原来如此简单。她倏地明白，她入门需要的最后一味料，是耐心，是笨功夫。锅碗瓢盆间，也有真理。

 

一切的发生，也许都有深意

外面花花世界，选择太多，人们也迷失了太多。而今，病毒把人们关了起来，让人不得不面对自己，直视自己，同时，也让人的空间缩小，让人不得不沉下心来，在有限的空间去作为去发挥。最后发现，一切的发生，也许都有深意，即使参不透，也要学着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