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计划 2021 年第一篇文章写一下跟知识产权有关的热点话题，但还是决定先写一下关于暴力、特别是最终暴力的话题，虽然不是热点，意义却更重要。我知道很多人信奉「市场可以创造一切，除了市场本身」，言外之意，只有暴力作为底色才能「提供」一个市场的环境。没去查证，这句话的原创可能是欧神，他一直也是最终暴力的支持者。如果真是欧神说的话，我相信作为复旦大学物理专业的高材生，一句话他就可以明白，他甚至都可以不用看我后面的论证。什么是矢量？学过高中物理的都知道，矢量既有大小，又有方向。这很好理解，你用手产生一个小小的推力，一定是既有大小也有方向。比如你每天都会用到的鼠标，挪动的过程中必然需要一定的力量，也需要一个方向才能完成你的工作。鼠标需要向左移动一个像素，而你却向右移动。再小的力量，你方向错了，依然是白费。推动一个箱子，目标是向前，大家都在往前，你却非要往后，你力量再大也是在帮倒忙，力量越大反而越有害。再比如你开车，目的地在南边，你心里想的也是去南边，车头也是朝南的，但你挂的却是倒挡，结果会是什么？结果就是你车子越好，油门踩的越深开的越快，离你的目标就越远，南辕北辙。
力量的大小是一个技术问题，而力量的方向却是一个逻辑问题。
理解了力是一个矢量的问题，我们再来看下暴力的问题。但暴力要成为暴力，必然要有一个实施暴力的对象，而这个对象一定是有选择的。暴力的大小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暴力对象的选择必然是一个逻辑问题。造枪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枪口的指向则是一个逻辑问题。这并不难理解，选择保护产权、保障自由交易、打击抢劫偷盗，我们就会走向繁荣。选择严厉禁止自由交易、打击投机倒把，保护的是权力（power）而不是权利（right），那就会走向贫穷和衰败。远的不说，改革开放前，土地承包被禁止，农民进城被严控，做点小生意？连卖个鸡蛋都可能被定罪。改革开放过程中的八十年代，关广梅搞个绩效考核发奖金，被举报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年广久雇了很多人炒瓜子的被举报为资本家剥削。他们两个是幸运的，我们今天还知道他们的名字，而那个年代被定罪，今天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企业家在不少数。企业家不容易，一般人就容易了？港台歌曲被定性为靡靡之音到处封禁，严打期间有人因为组织家庭舞会就被定罪判刑。今天呢？有多少人在看马云的好戏，盼着马云的倒掉，有多少年轻人在骂马云是资本家。又有多少人以《反垄断法》为令箭，举报竞争对手，期待着有关部门出手整治？翻开《刑法》，有多少定罪入刑的条款，除了伤害那个所谓的「法益」，实际上却找不到受害者。很多人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想到的只是技术层面的暴力大小，却忽略了暴力的实施也需要逻辑支持，也需要师出有名。同样的一个低买高卖的行为，1997年《刑法》修订之前是投机倒把罪，修订之后便没有了这个罪状。暴力的执法机构还是原来的那个，它的权力、力量大小没有变，但它选择执法对象的逻辑变了。所以，暴力虽然不是一个矢量，但它同样是有方向、有选择的。如果能够理解力的矢量性和暴力的选择性这两个问题，我们再来看下经常被说到的「最终暴力」问题。首先可以肯定，地球目前尚未出现一个大家一致认可的最终暴力。美国武器最先进、核武器最多，那也不行，不光我大中国不认可美国，就是很多弹丸之地的小国家也不认可。看到了吧，这依然是一个逻辑问题，而不单单是一个力量问题。很多人所说的「最终暴力」，指的其实是国家暴力和国家机器。他们认为，只有这样的一个最终暴力存在，才有被免于抢劫的可能，或者才不会陷入霍布斯所描述的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Bug 就在这里，你怎么保证你口口声声所说的「最终暴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你怎么确定他是来保护你，而不是来打击你的？最终暴力一直存在，很明显我们可以看出，改开前市场被禁止、交易被打击，改开后才慢慢有了市场、交易和产权的概念，直至最后把保护私有产权写进宪法。而你去看看委内瑞拉、津巴布韦、南非、伊朗等等这些国家，「最终暴力」同样也一直存在，但为什么他们却从曾经的繁荣富裕，迅速走向了贫穷衰败？历史上的东德、西德，今天就在我们隔壁的南韩和北朝 xian，同样的民族和相近的地域，同样有着最终暴力，为什么人们的生活水平差距却是如此之大？说白了，摆在最终暴力面前的依然是一个逻辑选择题，选择保护谁、保护什么的问题。同一个国家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同一时期的不同国家，他们的最终暴力怎么选择，并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每个国家都在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偶然摸对了，国泰民安，人们休养生息，经济繁荣科技发展；摸错了，今天的朝 xian 不过是历史的复刻。所以说，最终暴力是靠不住的，指望最终暴力解决抢劫的问题，那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古代很多皇帝的一大嗜好，就是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炼各种仙丹，就算为此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今天科技进步已经远胜古代，各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们，却没有人再以炼丹和长生不老为目标。同样的，各个国家都在寻找新能源，但很少有国家说他们一定要研发永动机。为什么？因为物力化学的普及，让人们意识到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即便他们足以调动最强大的权力和财力，他们也不会傻到再去炼仙丹或者制造永动机。在自然科学上，他们成功地避免了这些低级错误，不再去摸着「炼丹炉」来说什么「实践出真知」。但在社会科学领域，全球很多国家其实都在试图制造「永动机」，只不过有的国家是全领域的「计划经济」，有的是部分领域的「产业政策」。我们说，最终暴力是靠不住的，是因为暴力在选择对象上的不稳定性，而唯一稳定可靠的只有逻辑。我们知道了能量守恒定律，就不必通过积累很多的失败经验，才知道永动机不可行。自然科学的可以告诉我们永动机制造不出来，经济学的逻辑论证则可以告诉我们计划经济不可行、抢劫不可行。想要繁荣昌盛，可行的只有市场和基于市场的自愿交易。逻辑论证的作用在于指明方向，在于告诉我们凡事皆有成本、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于告诉我们不要去试图制造永动机。但正如我经常重复的，逻辑是必然的，但历史是偶然的。理有固然，势无必至。即使是今天的化学家穿越回古代告诉秦始皇，长生不老的仙丹不存在，那些人给你吃的都是毒药，这个化学家的下场多半也是惨死。以米塞斯为代表的很多经济学家，一开始就坚定指出计划经济不可行，但上世纪很多国家仍然进行了大规模的计划经济实验。就是在今天，有朝xian 的例子摆在那儿，依然有人认为，计划经济的失败仅仅是因为计算机技术还不够发达。但是很不幸，经济学家只能揭示逻辑规律，却无法左右历史的走向。正如我们开车，一定是先有目的地和方向，然后汽车的动力才有意义，否则你压根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历史和现实都在告诉我们，暴力以及最终暴力的参与，并不必然是在保护市场。当然，也不必然是在破坏市场。这其中有很大的偶然性，所以这就需要逻辑和观念的力量。正是很多人对垄断问题的错误认知，才有了反垄断法的出台，才有了对阿里、美团、微信的举报和控诉。凯恩斯曾经说过：「经济学家和政治哲学家的思想，不论正确与否，都要比人们通常所理解的力量大。」萨缪尔森也曾说过：「只要让我来写经济学教科书，我就不在乎谁来制定国家的法律。」尽管两者的经济学本身错误百出，但他们这两句金句却不幸应验，我们很多法律和法律的制定者，就是被桎梏在某些错误的经济学思想之中。错误的观念和错误的法律相互共生，逻辑正确的东西只能依靠其自身的逻辑生命力顽强残存和传递。一个人的力量之微薄，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告诉你，不要迷信什么最终暴力，要知道力是一个矢量，暴力的对象也需要进行选择。怎么选择是一个需要论证的逻辑问题，而不仅仅的拳头和技术问题。
题图：Willi Baumeister，Soccer Fie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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