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的父亲

好玩的父亲

作者:李广生

今天是父亲节。这类以亲情为主题的节日大多来自异域,虽然我们这个民族向来注重亲情,我们的文化便带有亲情的基因,以至于我们习惯用家的概念解释国,用家庭伦理协调社会关系,但我们不好张扬,以含蓄内敛的方式对待亲情,所以就不设节大张旗鼓的宣扬。这就是文化差异吧,无所谓谁好谁不好。

朋友圈里很多关于父亲的文章,几乎一律是沉郁的,看了之后让人心情沉重。朱自清的散文《背影》,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奠定了这类文章的基调,后人很难突破。我自己也写了不少关于父亲的文章,大致也是这个路数。

这让我有些担忧。因为自己已经成为父亲,21年了,比我的教龄稍短。按照专业成长规律,我现在应该是一名骨干父亲了,评不上市骨干,至少也是区骨干,如果我积极进取的话还可能成为特级父亲或专家型父亲。但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到目前为止,连胜任都不敢说。与其说我陪伴儿子成长,不如说儿子陪伴我成长,我没有教会他什么,但是他教会我很多。我之所以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有父亲的功劳,他让我看到自己以后的样子;更有儿子的功劳,他提醒我不要成为那个样子。

多年之后,儿子要是回忆我,要是依然没有突破苦情的路子,这将会给他演绎父子之情带来很大的困难。第一,我没有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我长得肥头大耳而且大腹便便,这很不利于触发他深沉的情感;第二,我没有多少坎坷的经历,也绝不会跨过铁轨、爬上月台给儿子买橘子,也就无法给他留下感动的背影。《多年父子成兄弟》是汪曾祺的一篇文章,我想成为那样的父亲,创造那样的父子关系,遗憾的是我比那个父亲差了很多,也错过了那段时光。

于是,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那就是告诉孩子,还有一种父亲,叫好玩的父亲,还有一种父子之情,是轻松的、柔软的,而且带着明亮的色彩。

老父亲今年86了,在农村,说虚岁,应该是87了,已至耄耋之年。换种心态看他,还真是挺好玩。

他做事认真,一丝不苟,什么东西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放在固定的位置。不要以为这是上岁数之后养成的习惯,从年轻时就这样,母亲说的,他的东西不能乱动,母亲一直告诫我们,但惟有她可以,父亲拿她没办法。上周,我在老家看电视,父亲走过来问我:“歌本你放哪里了?”我说:“什么歌本?”他说:“那个小的,原来放在书柜第二层中间的那个。”这时我才想起来,是一本薄薄的卡拉OK歌曲的曲谱,在我家至少有20几年了,父亲一直妥善保管。因为迷上了口琴,每次回到家,都把它翻出来,对着谱子,滋滋啦啦的吹一阵子,吹完之后,歌本就随手丢在一边,下次回来,它还会出现在书架上。这次好像是被我带到了那个房子,父亲没找到,所以来问我。我说:“在老房子呢。”可他却说:“我找了,没有。”母亲走进来,对我说:“你快给他找回来吧,一个星期了,翻这翻那,这屋找那屋找,我还以为啥丢了呢,原来是一本破书,有狗蛋用!”父亲面无表情的说:“你不懂。”我对父亲说:“您找它干嘛,费劲巴拉的,丢就丢了。”父亲却很坚定,他说:“放在那里没用,等你想用了,怎么着也找不到,该着急了。等那时候着急,就真的没用了。”仔细想一想,父亲的话有道理。

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家里摆满了没用的东西,但都是整整齐齐的。想用什么,你只要一张嘴,父亲就会给你找来,像变魔术一样。但是,他从来不会告诉你位置,让你自己去拿,用完之后也不会让你放回原处,这一切都要他自己来办,慢慢吞吞的,让人着急。为什么?因为他怕你给他弄乱了。

父亲有一个供他自己使用的墙柜,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很大,在他的卧室里,上着锁。从我小时候记事起,这个柜子就一直锁着,钥匙挂在父亲的腰带上。当年我充满好奇,总想打开看看,终于有一次得到机会,趁父亲出去,迅速掀开柜门,还没看清里面啥东西,就被转身进来的父亲轻喝一声,吓得我魂飞魄散。父亲很少发火,但不怒自威。直到现在,父亲的墙柜依然是个谜,问他里面到底有什么,他呵呵一笑,不予回答。好玩不?

父亲是个天才,在手工制作方面,他有常人无法比拟的灵感和创意。家里到处都是他自己制作的物件,各种各样的挂钩、储物盒、小支架,都是用废旧材料加工的。几个饮料瓶子,他琢磨琢磨,鼓捣鼓捣,就做成个漏斗,放在水池里,防止剩菜剩饭堵住下水道;或是做成笔筒、筷子笼、装杂物的小篮子,让家里井然有序。他自制了台历架,让只能一篇篇撕的日历,变成可以一篇篇翻的台历,一年终了,保留下一本完整的日历。他用一个街边捡来的破水桶,做了一个厕纸盒,放在马桶边,非常好用。马桶也是捡来的,邻居装修拆下不要的,他捡回来按上,新买的马桶则放在一边,至今没有开封。锅把、勺把、刀把等,旧了,坏了,活动了,就看他大显身手吧。他会拿着那个破勺子端详好几天,然后里里外外、忙忙活活一整天,或好几天,用你绝想不到的方式给你一个惊喜。在他眼里,没有没用的东西,有忙不完的事。“忙着呢”,他经常这么说。一个近90岁的老头子,有啥可忙的?可是,他真的很忙,好玩吧。

他有两个基本原则,一是自己能干的事自己干,二是可以不花的钱绝不花。多年来他坚定不移的恪守着两个基本原则,从不动摇,没有半点含糊。冬天摇煤球,夏天种菜园,骑着他的三轮敞篷车,驰骋在平谷大地。说服他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别看他少言寡语的,但总能找出理由,有些还是强词夺理、偷换概念,让你哭笑不得。他不想吃肉的时候,说自己不能摄入太多脂肪;他想吃肉的时候,说自己需要补充营养;老妈让他买东西他舍不得花钱,但毫不吝啬把钱给老妈,让她买,好像通过她花出去的就不是自己的钱。是不是很好玩?

看我苦练口琴,老妈调侃道:都这岁数了,难不成还想出名?老爸却煞有介事的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忍俊不禁。

这就是我的老父亲,好玩的父亲。岁月不全是艰辛,生活不全是无奈,父子之情也不全是那么沉重。

祝天下所有的父亲,节日快乐!

我曾写过的父亲:

父亲的美好生活

不伟大的父亲

父与子

父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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