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 亦思淳《同病相爱》(六)
文/亦思淳
【作者简介】亦思淳，曾用笔名老六。站在马路边看车水马龙，努力找到另一个自己的孤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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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相依
“小雅，我家娃将来有出息了，就好了。”刘姐坐在车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塑料编织袋，看着陌生的一切。
“刘姐，这么些年我一直没回家，但听我妈妈说，你儿子成绩很好，一回到家就帮忙做家务做农活，这么懂事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你就安心在这里工作，不要多想了。”欧阳雅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刘姐孩子的名字和模样，她离开家的时候，几岁的小男孩，现在应该是个大人样貌了。“对了，小张现在高几了啊？”
“高二了，他选的理科，说学理科将来好找工作。”
“对的，学一门技术，学一门手艺，将来更好就业。不像我，文科生，当初才毕业时，只能从事文职工作，就业的选择面太窄。”
火车站到书吧十几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颜成在停车场等着，欧阳雅刚把车停好，他就忙着帮刘姐提东西。
“小伙子，谢谢。袋子脏，我自己提吧，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城里人的衣服都贵。”刘姐忙着去抢颜成手上的编织袋。
“刘姐，没有什么城里人农村人的，大家都是从老家出来打工的，我年纪轻轻的，这些是应该的。你和小雅姐走前面，我跟着你们。”
颜成左手推着购物车，右手拉着欧阳雅，走进了超市。他知道，每次只要提到双方父母，小雅总是回避，其实他又何尝不懂，他们将来要走的路，有多么的艰难。可他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欧阳雅，不管风雨，他都会成为她的依靠。
过年时，书吧照常营业，其他的员工都放假回了老家，只剩欧阳雅、刘姐，和每天都来帮忙的颜成。李哥回了老家，颜成就挑起了厨房的琐事，做一些简单的西餐、日料和点心；刘姐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端茶收碗，打扫卫生；欧阳雅坐在了吧台，有相熟的客人时陪着聊上两句，研磨咖啡。弋阳也会在休息时跑过来冒充一下服务生，招呼招呼客人。
“小雅，今天忙吗？过年了，客人很多吧？”夜深人静的时候，妈妈打来了电话，欧阳雅正在吧台清点今天的营业额。
“嗯，白天有点忙，晚上没什么客人，大家都在家里过年，店里九点就关门了。”
“刘姐呢？她做得习惯吗？”
“妈，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会照顾好她的。”
“你刘爷爷他们就快到我们家了，你换刘姐接电话，让她跟家里人说说话。老人家想她了，白天的时候找到我，说想跟女儿说一会儿话。”
“嗯。妈，你等一下。”说着转过头招呼正在扫地的刘姐，“刘姐，快来接电话，我妈说刘爷爷快到我们家了，想跟你说说话。”
刘姐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四十年了，她从未离开过老家，离开过父母。每逢佳节倍思亲，第一次在外地过年，她心里的滋味无法用言语表达。
“别哭了，刘姐，你让爷爷听到了，心里又该难受了。”欧阳雅把手机递给了刘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张姨，你和军叔身体还好吧？”刘姐接过电话，刘爷爷还没到，她和欧阳雅的妈妈唠着家常，一个生产队的，算来算去，欧阳雅的爸爸是刘姐丈夫张哥的叔叔辈。“我在这里很好，小雅和她对象对我很好。”
“什么？她刘姐，小雅对象？我们怎么不知道！”妈妈在电话那头应该是急了，这么多年了，欧阳雅从来没有告诉过家里人，自己是否有过男朋友，只是说要在这座城市里打拼。
“嗯嗯，是啊，小成那个小伙子人不错。你们家这个女婿娃，小雅找的真的好，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又勤劳又懂事。”
欧阳雅在超市里闲逛着，购物车里空空如也，看着任何东西都不想买，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人生，无法确定的事太多，能够肯定的事更是屈指可数。自从一年多之前的那个春节，父母知道了颜成的存在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在电话里劝她，虽然没有说什么威逼的话，但从父母的话语中，她能感觉到来自家庭的强烈反对。她想，颜成的家里，如果知道了，也会同样的反对。那么，面对前面已知的泥泞，是否还有必要走向那条路？
“弋阳，休息的时候来一趟，有点事。”刘姐把电话交给欧阳雅时，她听完电话那头母亲的唠叨后，给弋阳发了一条微信。要来的终究会来，要面对的迟早会面对，躲不了更躲不开。
“我在家，马上来书吧。”弋阳的微信很快回了过来。
“小成，待会儿你先回家，弋阳过来，找我聊聊心事。”
“那你晚上回来注意安全。”
“你把车开回去，待会儿我打电话，你来接我们。”
“好。那我走了。刘姐，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小雅待会儿有什么需要，还要麻烦你帮一下忙。”颜成临走前，给刘姐交待了一下，塞了一个红包给刘姐，说是过年了，晚辈应该的。
“小雅，这个小伙子不错的，怎么一直不带回去啊？”颜成出门一会儿，刘姐坐到我的面前，“军叔和张姨应该会喜欢的，这么好的小伙子，可比村里的那些强多了。”
“刘姐，他比我小了八岁，我怎么带？”欧阳雅终于说出了心底的无奈和迷茫，“村里人怎么看我父母，说他们闺女在城里养了个小白脸？”
“哎。刘姐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我是看在眼里的，小伙子真不错。”
超市里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些，却总是摆得琳琅满目的，看似花哨，实际每次来，都去买一些相同的东西，很难改变。走到了酒水饮料专区，欧阳雅停下了脚步，看着架子上陈列的各种酒，突然不知道该买什么。人生，突然变得迷茫，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看与不看，那些固定的东西都不会改变；想与不想，那些会伸手去拿的东西都不会改变。
“小雅，还是红酒吗？”颜成看着呆若木鸡的欧阳雅，伸手去拿她一直喝的那个牌子的红酒。
“嗯。”欧阳雅很少在书吧里拿酒，一是文哥选的酒太贵了，超出了她的消费范畴，二是毕竟书吧还有文哥的股份，自己去拿了喝，不好。“还是那个红酒吧，习惯了，不想换。”人很多时候只是习惯，习惯了走某条路，习惯了喝某种咖啡，习惯了身边的人，习惯了身边的环境。不想改变的，也只是习惯而已。可人往往忽略了，改变一种习惯，或许就能获得重生，看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种风景。
“怎么了，小雅。”弋阳推开门就开始追问。
“坐吧。我去给你调一杯鸡尾酒，才学会，不知道能不能调好。”
酒杯放在桌上，欧阳雅和弋阳坐在书吧的角落里，员工更衣室在书吧最隐秘的位置，却有一扇大大的窗户靠着马路，可以看到窗外的繁华和落寞，却与小雅坐的桌子相距最远。
“我爸妈知道了颜成的事。”
“迟早会知道的，你说老家会来一个大姐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种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成对你无微不至，你要否认也没人相信啊。”弋阳抿了一口鸡尾酒，“味道不错，可以发展发展，以后由美女老板亲自调酒，收费加倍。”
“好，听你的。”欧阳雅也端起尝了一口，“果然不错，我可以出师了。”
“今夜邀我只为陪伴我这孤独的异乡人吗？”弋阳明知欧阳雅肯定有事，但肯定和往常一样，只是邀他一起喝酒聊天而已，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或许并不需要说出来，也不一定想要得到安慰，寻得解决的出口。如果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么他愿意用一生来安静地告白。
“嗯，过年了，两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相伴畅饮。”欧阳雅知道，弋阳并不爱晓琪，可能喜欢都还算不上，只是碍于家庭带来的压力，才会试着和她在一起。虽然弋阳的父母来这座城市小住的时候见过晓琪，可并不是他们心里想要的儿媳妇，好在晓琪对两位老人家都很孝敬，在临走时还是交待弋阳要好好相处。
“我是被逼无奈，今年过年得留在这里。你呢？书吧明明可以歇业两天回家看看父母，你非要守着。”弋阳拍了一下欧阳雅的脑袋，他喜欢这样无意中的举动，“你自己说说，多少年没回过家了。”
“不知道怎么回去，慢慢地也就不想回去了，仿佛漂泊才是安定。”说完起身，这是一个适合一醉方休的时刻，欧阳雅喜欢在弋阳身边喝酒，偶尔会想要在他的面前醉一次，彻底地醉倒，“我去拿酒，还是喝啤酒吗？过年前我进了一些黑啤，还不错，你尝尝。”
“好啊，明天我休息，可以喝一点。”弋阳的酒量并不好，在认识欧阳雅之前几乎喝不完一瓶啤酒，可是陪着欧阳雅喝酒的这几年，似乎能喝个四五瓶了，小雅说这是她锻炼出来的，弋阳得感谢她。可每次喝酒时，欧阳雅总是不让弋阳多喝，最多两瓶，她说，医生，最好不要喝酒，拿手术刀的医生，要时刻保持清醒，他们的刀下面就是别人的生命。人，不能去做和生命开玩笑的事。
啤酒在杯子里发出悦耳声响，轻轻地舞动着身躯，展现着掩埋在深处的魅力。屋里昏暗的灯光，和外面喧闹的烟花，闪烁的霓虹，这，就是过年，属于两个孤独异乡人的春节。
“小成，今年你什么时候休假？”当颜成从货架上取下一瓶红酒时，欧阳雅看着他，“我想出去走走。”
平日的超市，人不多，偶尔货架与货架之间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离开家这么多年了，欧阳雅很想念家乡的宁静，夜晚蟋蟀的声音，走在田间青蛙和蟾蜍争相奏乐，拂面的微风里都是清新的蔬果香气。来到城市，学会了城市人的生活习性，买了蔬果香味的香水，喷在身上，喷在包里，让自己一直沉溺在有家乡气味的空气里。
“想去哪儿，我可以调一下课程。”颜成把红酒放进购物车，搂着欧阳雅的肩膀，“时间不长的话，让其他教练帮我上几天课，休假可能只有过年的那几天才行。”
“四五天吧，开文哥的车，我想回老家看看父母，快十年了，我应该回去看看他们了。”
“那，我准备好礼物，给他们二老多带些东西回去，他们肯定很想你，很想。”说着，颜成拉着欧阳雅的肩膀，转过她的身体，把她楼进怀里。
“那你把课程安排好了，我们就去。只是，这一次回去，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你准备好了吗？”轻轻靠在颜成的胸口，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那样地坚定，那样地有力。
“好，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安排。相信我，什么都不要想，艰难险阻，风霜雨雪，都让我来抗。”说完把欧阳雅楼得更紧了，颜成等着这一刻很久了，他从不敢开口，更不敢提见父母的事。他压根没想到，欧阳雅今天会突然这样安排，带着他一起回老家，这不止是见父母，老家的所有亲戚应该都会见上一面，毕竟小雅这么多年没有回去了。
“弋阳，我想带颜成回老家。”听着窗外喧闹的声响，欧阳雅轻声地说着，“今天刘姐说漏了嘴，我爸妈已经知道了颜成的存在。”
“打算什么时候？”弋阳点燃一支烟。
“再过一段时间吧，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更长。我想，应该带他回去一趟，让他看看我的家乡，我的父母，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欧阳雅又从弋阳的手里抢走了烟，“说了多少次了，医生的手，一定要干净漂亮。”
“你这习惯，除了你，也没谁这样抢了。”弋阳心里莫名地失落，欧阳雅的这一段感情，似乎终于要走到常人的道路了，相识相恋，见家长，谈婚论嫁。如果，小雅真的嫁了，自己是否也该娶了？
“除了我，也没谁抢你的东西，赖着你买东西吧？”欧阳雅坏笑着，“我看晓琪就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好久修成正果啊？”
“哎，不说她，行吗？”弋阳的心底从没想过要和晓琪修成正果，尝试着在一起，可一年多过去了，依旧只是尝试，不管自己怎样努力，也试不出结果，找不到感觉，“我在你们后面，要把你这个妹妹嫁出去了，我才结婚。”
“不要拿我当挡箭牌，不是历来都是从大到小，由长及幼吗，哥哥先娶，妹妹再嫁。”说着给弋阳递去一支烟，“抽吧，这一次不抢你的咯。”
“对啊，可我已经娶过一次了啊。所以，你先嫁。”弋阳这一次安心地点燃烟，抽着。
“那我若是终身不嫁呢？”
“那我便终生不娶。”
寒冷的东西，凄冷的春节，弋阳的每一句有意无意的话都温暖着欧阳雅的心。只是那一句“终生不娶”，让欧阳雅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可以耽搁自己的年华，却耽搁不起他人的人生。
“小成，不管我的父母，我的亲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欧阳雅从颜成的怀里钻了出来，继续挽着他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漫不经心地在超市里游荡。
“我知道，不管听到什么话，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勇敢面对，此生，非你不娶。”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那么轻易地说出一些话，二十出头的颜成，一句“非你不娶”却并没有让欧阳雅感到负担，相比一年多之前弋阳的那句“终生不娶”似乎少了很多力量，去穿透欧阳雅的灵魂。
当爱情终究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唯有两人相守相依，一起去面对将来的风雨，前路的崎岖，未来的坎坷，携手走过。可欧阳雅并没有想过结婚，她想要的人生里，或许一直没有婚姻这件事；她规划的未来的，定是没有婚姻的羁绊。安静的外表下埋着一个自由的灵魂，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做自由自在的事。
“小成，你还年轻，不要说那么绝对的话。我，会努力地，坚持走到最后。”也曾信誓旦旦过的欧阳雅，早就不再把任何话说得那么绝对，她很清楚，任何事都会突然地改变，任何人都会突然地离开，任何感情都会突然地变质。只是，终究，决定了回老家看看父母，带着颜成。
若不是开着导航，欧阳雅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家，十年了，变化太大了，新修的公路，路边的小洋楼，田野间散发的玫瑰香味掩盖了稀拉的蔬果味。家乡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泥泞的乡村小道早已铺上了柏油，村口的小桥也拉上了警戒线，远远地看见父母站在那座小桥边，当车停在他们面前时，诧异的表情。
“爸，妈，上车。”
“我去给叔叔阿姨开门。”说着颜成从副驾下了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叔叔，阿姨，上车吧。”
“嗯嗯。”欧阳雅的父母坐上了车，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地看着小雅和颜成的后脑勺。说些什么呢？听刘姐说过这个小伙子，理应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可是年龄，在村上，又会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吧。反对，这么好的小伙子，对自己的闺女那么上心，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吧；赞成，可对方的家里怎么想，自己的儿子，这样年轻，找个大自己那么多岁的姑娘，换成谁家都不乐意啊。
“小雅，你陪叔叔阿姨进屋，车上的东西我来搬。”家里早就盖了两层的小洋楼，在刚盖好时，爸爸找人帮忙拍了照片发给了欧阳雅，车停在院里，颜成连忙下车给两位老人开车门，招呼欧阳雅快点走进从未踏进过的新家。
“小成吧？”欧阳雅的爸爸看着忙碌的颜成，“没事，你也进来坐吧，东西待会儿我和你一起搬，你们路上也累了。”
“叔叔，没事，我不累。你们一家人很久没见面了，回屋聊聊家常，这些事我来做就行。”
怎么反对，欧阳军的心里一直矛盾着，面前的这个小伙子，这一举一动，不是做表面功夫。可小雅心里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了，女儿从未带过任何一个人回来，也从未提过自己有对象。可这一次突然带了回来，那应该是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很清楚，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小雅，二楼的房间给你们收拾出来了。”张雅拉着女儿的手，摸了又摸，舍不得放下，“可是，另一间卧室是单人床，要不你睡那间吧。人家小成来了，始终是客人。”
“阿姨，我睡单人床，小雅睡不惯，她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会难受的。”正抱着一大箱东西的颜成走进客厅，放在沙发旁边，“我一个小伙子，怎么都行，小雅一定要休息好。”
怎么反对，张雅的心里很矛盾，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对女儿的关心，不是做做样子的，那应该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行为，自然而然地，一切都为女儿着想。可小雅心里怎么想的？她真的是想和这个小了自己八岁的小伙子结婚吗？
这个寒冷的春节，在已经熟悉的陌生城市里，在家的颜成，在员工更衣室休息的刘姐，坐在面前共饮的弋阳。同在他乡拼搏的人，共同度过寂寞的节。如果，人生可以就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不去循规蹈矩，也许就是欧阳雅一直追求的。可人终究难以永远逃避现实，生活逼得人不得不面对，人人都无法逃避。
“弋阳，我想好了，带颜成回老家。”欧阳雅干了一杯啤酒，黑啤是她认为世间最好喝的一类，“这一次，我思考了很久，要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躲不开的。”
“真的决定了？！”弋阳也干了一杯，他还是不敢相信，欧阳雅的决定，如果说爱情，也许在最初的时候，带着伤的小雅被颜成感动了，爱了。可，现在呢？在徐恒出现之后，小雅的伤似乎已经痊愈，现在，对颜成，是真的爱上了？如果，真的爱了，自己，就这样陪在身边，也足够了，有些悄无声息发生变化的感情，就让它悄无声息地消失吧。
“决定了，我不想一直拖着颜成，带回家，走一步算一步，如果现在的坎迈不过去，那以后会遇到更多的阻力。”
冬季的啤酒，冰凉，渗透到骨髓深处，却让人的思维清醒，不再浑浊地看世间万物。没有日出与日落的寒冬，只有满眼无尽的灰，这满眼的灰和不会有的天亮，就是前方的全世界。
清晨的老家，空气格外清新，颜成早早地在厨房里忙碌，当张雅走进厨房时，早餐已准备得差不多了。
“小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说着张雅拉着颜成，“快去休息，我来做早饭就行了，你们城里人都喜欢睡个懒觉什么的。”
“阿姨，没事，小雅的早饭一直都是我准备的。我来了，你早上就多睡一会儿。”颜成推着张雅让她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你看看电视，等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不行不行，你来了，就是客人。”张雅想站起来，却又让颜成摁着坐下了。
“阿姨，我来了，就是你的儿子，你就好好的休息两天，享享福。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城里人，和小雅一样，不过是在城市里谋生的人。”颜成一边说一边帮张雅打开了电视。
在欧阳雅的老家待了四天，就起身返回了。四天，家务农活，颜成跑得最快，干得最多；四天，家里陆续接待了几拨亲戚，都对颜成赞口不绝；四天，欧阳雅的父母逐渐接受了这个小伙子。可是，四天，两位老人也思考了很多，无法反对，却无法赞成，在欧阳雅和颜成启程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后备箱里塞满了家乡的东西。
一路上，欧阳雅什么也没说，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母始终没有说他们的意见，亲友也没人明确地说颜成不合适。只是，没有明确地表达看法，让小雅的心里更加没底，未来的路，真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吗？
一路上，颜成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欧阳雅的父母和亲友都对他很友善，可他却感觉不到亲切，没有那种他会融入他们家庭的行为表现出来。他的心里很忐忑，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亲友也会和他们一样，不直接说反对，只是礼貌待客。未来的路，不能走一步算一步，他想要的是肯定地，明确了方向的路。
刘姐早早地备好了欧阳雅喜欢的菜，就等他们一到书吧，做给他们吃。她来了之后，常给小雅做一些家乡菜，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想到老家的父母、丈夫和孩子，想到背井离乡的自己。欧阳雅每次吃的时候，都会吃到刘姐心底的酸楚和无奈。漂泊在外的人，表面的风光无限永远无法抚平内心的孤独和寂寞。
“刘姐，快来，刘爷爷让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颜成走进书吧就招呼着刘姐，“爷爷奶奶身体很好，张大哥现在也恢复了很多，他们让你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
“小成，辛苦你了。”刘姐抹着快要从眼眶涌出的泪水，“他们身体健康就好。”
漂泊在外的人，无论是欧阳雅这般已经衣食无忧的人，还是刘姐那般艰辛打工的人，永远都是老家亲人的牵挂，也无时无刻牵挂着家人。颜成又何尝不想自己的父母，体弱的母亲，还在打工的父亲，和年迈的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上他们一眼，不让他们时刻挂念？
收拾完东西，欧阳雅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看着陌生的天空，呼吸着陌生的空气，看着陌生的街道和行人。不管时间过了多久，自己的根永远在家乡，即使早已融入这座城市，却总是有异乡人的陌生感。熟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一切又都熟悉着。
颜成从厨房端来了刘姐准备的饭菜，坐在欧阳雅的对面，两个人无声地吃着，想着家乡的一切。如果某一天，要放弃这里的一切，抛弃这里创造的所有，回到老家，那么，就是这段感情的尽头吗？至少此刻，两个人都不愿走到尽头，只想要继续留在彼此的身边。
“回来了吗？我明天休息，来找你。”弋阳发来一条微信。
“嗯，你明天过来吧。”回了微信后，欧阳雅在想，自己真的能放弃一切，抛开一切，就像当初辞掉工作离开小镇一样？或许，做不到吧，至少，她不想和弋阳因为距离变得疏远，因为时间终究成为陌生人。
“怎么样？”弋阳刚坐下，就急着想知道答案。今天天公作美，早早的让太阳露了脸，照耀着大地，滋养着早已冷漠的行人。
“不知道，也许，没有后来吧。”欧阳雅真的不知道父母的想法看法，离开一天了，父母没有打来电话说说对颜成的意见。
“不要想太多，叔叔阿姨也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毕竟小成比你小八岁，在他们那辈人的心里，始终是道过不去的坎。给他们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把将来的路思考清楚。”弋阳刚伸出手摸到烟盒，就被欧阳雅打了一下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是啊，都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打完弋阳，欧阳雅自己摸出一支烟点燃，“只是，弋阳哥，小成一直没有说过带我去他家，也许他的父母压根不知道我的存在，也许他并没有想过以后。那么，我的思考，我父母的思考，又有何意义！”
“那就什么都不要想了，还是像往常一样，何必自寻烦恼。”弋阳嘴上说着，心里却莫名地欣喜，或许，自己不会一直这样，只是安静地陪在身边，也许将来能够走得更近一点。
“弋阳哥，你来啦？”颜成一下课就赶到书吧，想要陪欧阳雅吃饭，“待会儿一起吃饭吧，叔叔阿姨让我们带了好多吃的，你也尝尝小雅老家的菜，可好吃了。”
“好，今天我就在这里蹭吃蹭喝了。”弋阳的话音刚落，颜成就走进了厨房，“小成还是很不错，叔叔阿姨应该很喜欢吧。”
“如果他的年龄和我相当，我想，很多事就会简单许多。”欧阳雅的话里更多地带着无奈，“爱情的世界，真的不能用其他客观的东西去衡量。可是婚姻的世界里，要讲究得太多了，好的情人不一定就是好的伴侣。”
“对啊，那好的伴侣也不一定就是好的情人。所以啊，别想了，等着开饭吧。”
“小雅，弋阳哥，开饭了，浓浓的家的味道。”颜成用盘子端上来几个菜，一个一个的摆在桌上，把欧阳雅最喜欢吃的摆在她的面前。“小雅，你们喝酒吗？叔叔让你带回来的酒我留了一些在书吧，怕你偶尔会想喝。”
“小成，你现在是标准的助理加全职保姆了。”弋阳打趣道。
“此生我只做小雅的助理加全职保姆，”说完转身走向吧台，在柜子里取出欧阳军给女儿买的粮食酒。
“哟，小雅，你还喝白酒啊？”弋阳很诧异，从他认识欧阳雅的那天起，他所见到的小雅，只喝啤酒。
“还行吧，很少喝。不过爸爸给我买这个，是纯粮食酿制的，很不错。”
颜成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给酒杯里斟满了酒，给欧阳雅的碗里夹满了她喜欢吃的菜，这是父母让她带回来的家的味道。
“小雅，我给爸妈打电话了，什么时候，一起去我老家看看吧。”酒足饭饱的时候，颜成突然提议。
“嗯，我看看时间，文哥不忙的时候，让他来守一下书吧，我们就去吧。”欧阳雅一直等着颜成开口，说带自己回老家的话，在不经意间听到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终归，自己要面对的，都疯狂地向自己袭来，那就不再躲避，勇敢地走上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开往颜成老家的路上风光无限，路边整齐的枫树，红叶映入眼帘，欧阳雅突然想到了白桦林，虽然从未见过，可听着那首歌，闭上眼就能看见。车上回荡着陈晓东的声线，欧阳雅喜欢听老歌，那些旋律把她拉进一个又一个唯美的画面。“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这是欧阳雅不久前换的歌，听歌听故事，每次听都像看了一部电影。
“到了，马上就到了。”颜成的话语有些激动，毕业后从未回过家，一直守在欧阳雅的身边。家里的爷爷身体还硬朗吗？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父母在工厂里还是那么劳累吗？每一次电话里，母亲只说一切都好，家里无需挂念。可怎能不挂念！
“你家乡的风景真美。”欧阳雅第一次看到成片的枫叶，像一幅油画。颜成的老家距离他们生活的城市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可他的父母从未离开老家去看他，他的所有空余时间都给了小雅。想到这些，欧阳雅的心里有些愧疚。
在一个乡村机耕道与马路的接壤处，站着一位老翁，佝偻着背，双手背在身后。颜成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窗户，“爷爷，你怎么跑出来了？”这里似乎比欧阳雅老家的条件差了一些，车子无法开到家门口。
“小成啊，哎哟，开这么大一辆车，出息啦。”爷爷打量着文哥的车，赞个不停。
“不是我的车啊，爷爷，我哪有那个本事买这么好的车。小雅店里大哥的车。”说着向爷爷示意了一下坐在副驾的欧阳雅。
“爷爷，你好。”欧阳雅一边招呼着一边下车，拉开后面的车门，“你也上车坐，爷爷，这是我一个大哥的车，平时给我们在开。”
“好好好，我这把老骨头，也玩一下洋盘。”说着被欧阳雅扶上了车，关上门。坐在这里的爷爷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满眼的新奇。
“爷爷，车停哪里啊？没法开到家里啊。”颜成一直在想车的问题，不可能就这样停在大路边上吧。
“哦，开到你大姨家，拆迁的时候占了她家的房，政府赔了安置房，现在他们一家人住安置小区，有地方停车。”
“爷爷，你要给我说地方，我找不到路。”
“你往镇上开，到了你就看得到，一个新的小区，很显眼。”
“好吧。”
颜成的母亲已经站在了小区的大门口，等着给他们指停车的地方。
“妈，你怎么在这啊？”颜成看见门口的母亲，停下车打开车窗诧异地问道。
“傻儿子，给你们指地方啊。你走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修呢，现在你回来，怕你找不到。”
停好车，颜成忙着搬后备箱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欧阳雅买给他爷爷和父母亲朋的东西。颜成的母亲拉着欧阳雅的手，“姑娘，你就是小雅吧，长的真俊俏。”
“阿姨，你好，我是欧阳雅，小雅。”其实欧阳雅很害怕这种陌生的尴尬气氛，不知道说什么，仿佛什么都不想说，就像第一次见到弋阳的父母亲一样，直到吃饭喝酒时才慢慢熟络了，拉起了家常。
在颜成家住了一夜就返回了，亲友们都在镇上的安置小区里，到的时候在大姨家吃饭，坐了满满一桌，都乐呵呵地看着欧阳雅，嘴上不停地夸着她的俊俏、乖巧和文静。颜成的家是一层的房子，三间卧室，厨房搭建在房子的左边，院子里种着蔬菜，养着鸡鸭。颜成在沙发上睡了一宿，好在是秋季，还不算冷。早饭是颜成母亲准备的稀饭馒头和鸡蛋，一些炒了一下的泡菜。欧阳雅想到了小时候在老家，每天天没亮，母亲就起床准备早饭，匆忙地喝下一碗稀饭，拿着馒头和鸡蛋就往学校走。
颜成的父亲深夜才回到家，早上天还没亮就出了门，不辞辛劳地往返在家和十公里外的工厂。欧阳雅还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只是陪着爷爷聊天，天南海北，只要是自己见过的，都讲给爷爷听，爷爷乐呵呵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颜成的母亲忙碌着家里的土地和鸡鸭，还有中午的饭菜，几乎没有什么说话的空闲。
短短的三个月，双方的父母都见了彼此，可都没有说什么。没有哪一方明确地反对，也没有哪一方明确地同意，两个人继续在这座城市生活着，依旧没有清晰的道路可以去试着踏步，有的只是今天，现在，此刻。
“晚上有空吗？”欧阳雅给弋阳发了一条微信，她从不打电话，除非是生病了要去医院了，会火急火燎地不停地拨着弋阳的手机号。
“空，不过，没法出来。”
“怎么了？”
“感冒了，躺在床上。”
“那我下午忙完了去你家。”
弋阳刚打开门，欧阳雅就忙着让他躺在沙发上，从卧室抱出被子给他盖在身上。然后再慢慢地找出茶叶茶杯，打开饮水机，泡一杯清茶。
“吃药了没？”
“吃了。”
“再喝点水，多喝点。”欧阳雅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大碗，接了满满一碗水，放在茶几上，“感冒了多喝水，你自己就是医生，不用我提醒你吧。”
“要，你要随时提醒我，提醒我喝水，提醒我吃药。”
“你傻呀，谁不想病快点好啊。”欧阳雅敲了一下弋阳的脑袋，“给你说正事。对了，开电视不？”
还没等弋阳说话，欧阳雅已经打开了电视，点播了自己最喜欢看的电影。在这个家里，就像自己的家，哪样东西放在什么位置，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藏在了哪里，好喝的收在了哪里，欧阳雅都一清二楚。
“给我递一下水。”弋阳难得有使唤欧阳雅的机会，欧阳雅也难得这样勤快，“今天我就卷在沙发上，等你伺候了。”
“好好好，少爷，你就给奴婢安排活儿呗。”说着欧阳雅把碗端起尝了一下水温，递给了弋阳。
“说吧，怎么了，又把颜成一个人丢在家里，跑我这来。”
“他晚上有课，下课了来接我。”
欧阳雅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的疑惑，其实那些都不算疑惑，父母的不表态就是最明确地态度了。要想他们那辈人接受这段年龄差距如此之大的姐弟恋，似乎是异想天开，就连自己当初也犹豫了很久，迟迟不敢迈出第一步。如果，当初自己不迈步，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没有这些无法回避的问题需要面对。开始了一段未知的路途，想回头却不愿轻易放弃，想前进却看不清远方的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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