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27号作品】袁方华《兄弟》
文/袁方华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小八年前跑深圳至今未归。
父母都知道小八的盲流操性,倒也没怎么惦念。
只是小八他媳妇坐不住了,跑到我这里碎碎念,央求我去深圳一趟,把那不着调的二货带回家。弟妹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女人,生性柔弱,说话从来都是轻声慢语,在家受了小八的气也一个人憋在心里,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我还没言语,我老婆陈冉白了她一眼,“咣当”一声,将一杯速溶咖啡墩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毫不客气的说:“我说弟妹,你怎么就收拾不了小八呢?!他这都是第几次出去鬼混了?就算找回来又能怎样?还不是狗改不了吃屎?”
她眼圈红了,大眼睛里汪了晶莹的泪水,泫然欲滴,她吸吸鼻子,不让眼泪滴落下来,我瞪了老婆一眼,对她说:“弟妹,你先回吧,我明天到单位看看情况再说,我们怎么说也是兄弟们,手足情深,不会看着他就这样烂下去。”
她站起身,抚平白色旗袍上的褶皱,拎起包,一脸苦涩的说:“涵涵病了,发烧,哭闹着要找爸爸,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哥,嫂,麻烦你们了,”她的眼泪还是没忍住,在离开房间的那一刻,终于滴落下来……
小八是我一奶同胞的兄弟。
小八从小就调皮捣蛋,胆大妄为,有爷爷奶奶宠溺着,谁也不放在眼里。我家在本地是个大家族,爷爷是个老红军,曾经权倾一方。族中父老爷叔多在政商两界,小八是家族堂叔伯兄弟中按岁数大小排行论的。我排行老六,小八最小,从小就不愿上学,喜欢和四叔学家族传下来的八极拳。
小八的拳脚功夫小有所成就出去好勇斗狠,惹事生非,他知道后面有族人给他擦屁股,更加肆无忌惮,让爹娘操碎了心……
好容易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总会顾家有所收敛吧?但他依然那副操性,两手一甩,抬腿就走,半年不着家是家常便饭,我都满世界找他回家多少次了。
床头灯将橘黄色的灯光撒满卧室。我坐在床头滑动手机浏览新闻。看到一则新闻不由得楞了一下,毒贩?逃脱?追捕?这些都不是吸引我的地方,关键是那个逃脱的毒贩像极了小八!我皱紧眉头,手指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深思……
老婆揭下面膜,轻轻拍打着脸颊,亲昵的用肩膀拱了我一下,调笑道:“官人,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我关掉手机,起身熄灭台灯:“闲着无聊,看了会新闻。快睡吧,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去处理那些让人头疼的事。”
片刻之间,老婆就进入了梦乡,耳畔传来她轻微的鼾声,我却毫无睡意,小八居然在外面沾了毒?只有我知道,小八虽然喜欢惹事生非,喜欢盲流,但他骨子里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家族有家规:不得沾染黄赌毒,否则家法伺候!至于这个家法,有轻有重,轻者被打个屁股开花,重者也可能被挑短手筋脚筋,逐出家族!我不能让小八踏上毒品这条不归路……
我来到爷爷家,陪爷爷奶奶说了会儿话,就跑到杂物间,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小时候和小八经常玩的玩物——支撑子用的细丝绳,我用力扯了扯,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依然足够结实。
“支撑子”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玩意儿,七零后八零后都对这个玩意儿不陌生。把一条细丝绳两头系在一起打个死结,用手指勾缠成各种图样,然后对方再破解,彼此往复撑着玩。那时小八脑子灵活,会玩很多花样,一会撑个“面叶”,一会撑个“降落伞”……
老婆不屑和我玩这样小儿科的游戏,我就和上初中的女儿一起玩,我在女儿两个大拇指上左一缠,右一绕,轻轻一拉绳结,女儿的手指被牢牢系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无法挣脱……
傍晚,我刚回到家,我的手机蓦然响起,我瞄了一眼,是陌生的座机号码,突兀的手机铃声吓了老婆一跳,她撅着嘴巴,恼怒的把餐盘重重墩在餐桌上,玻璃和银质餐盘相撞,发出一种让人牙齿酸冷的声音,我温和的拍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抚,然后拿着手机去了阳台,果然,手机里传来小八沙哑的声音:“哥!”
我低声说:“小八,你死哪去啦?居然敢半年不着家……”
小八在手机里打断我的话语:“哥,你带着吃的快来咱城西郊外仓库,我只有一刻钟时间等你。”他挂断了电话。
我顺手把细丝绳装进口袋,对陈冉说:“老婆,爷爷打电话让我回老宅一趟。你自己吃饭吧,我一会就回来。”我穿上外套,看了一眼她恨不得想宰了我的目光,她肯定知道我想甩开她,因为每次回老宅看望爷爷奶奶都是我们一起去,我半刻都不敢停留,只有夺门而逃……
我在板桥路“董家肉食店”买了小八最爱吃的猪耳朵和口条。
我来到城西郊外仓库时,天已经降下夜的帷幕。四月柔和的春风里充满花开时的香甜气息,我快步走进仓库,轻声呼唤:“小八!”
小八从一堆货物后面出来,小八狼狈不堪,眼窝深陷,胡子邋遢,头发打卷。以前的小八衣装光鲜,每天都像好斗的小公鸡,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如今那种气势荡然无存。
我把方便袋递给他,他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看着小八落魄的模样,我不由得又恨又心疼。
小八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一股多日不刷牙的口腔腐臭味,令人作呕,他折了一段竹扫帚上的细枝当牙签,半眯缝着眼睛,惬意的剔除塞在牙缝里的肉丝。
他剔完牙,在衣服上擦擦油腻的双手:“哥,烟。”
我掏出香烟,递给他一颗,自己叼了一颗,用放风火机彼此点燃,小八贪婪的几口就吸完,我把剩下的香烟和打火机都扔给他,小八继续过烟瘾,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小八……”
小八的目光突然变得苍凉而伤感:“哥,啥也别问了,一言难尽!”小八突然看到我口袋漏出一截的细丝绳紧张的说:“哥!这是什么?”
我故作轻松的一笑,掏出细丝绳说:“哦,在家正和女儿玩支撑子的游戏呢,就接到了你的电话,随手揣兜里就来了。”
小八放松下来,歪坐在货物上吞云吐雾,我坐到他对过,搂着他的肩膀说:“小八,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玩意儿了吗?你那时会玩很多花样。”
小八抖抖肩膀警惕的甩开我,斜睨我一眼说:“现在谁还玩那个啊!小孩都玩电脑游戏机,谁像咱小时候啊,除了上树摸鸟窝,就是下河逮蛤蟆。”
他从我兜里拿出细丝绳,缠在手指上,转着玩,他仔细看了看,惊讶的说:“吆喝,还是咱小时候经常玩的那根绳子。”小八童心大起,把细丝绳缠绕在手指上,支了一个“降落伞”的形状:“哥,咱两再玩一次!人他妈干嘛要长大啊!那么多烦心事!”
我们支了几个来回,我抓住细丝绳,在他两个大拇指上左一缠,右一绕,用力一拉绳结,小八疼得惊呼一声,可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小八慌神了,结结巴巴的说:“哥,俺亲哥!你、你你想干嘛?”
我拍拍手站起身,一脚将小八踹翻:“这一脚是替咱爷爷奶奶踹的!”
小八砰然倒地,我过去又是一脚:“这一脚是替你老婆孩子踹的!”
小八咬着牙不肯求饶,他越不肯求饶我就越想揍他,抬腿又是一脚:“世界这么大,这么精彩,你干嘛非得贩毒!我让你贩毒!我让你贩毒!”
我踢累了,掏出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小八!你不用给我装死狗!由畜牲转变成人需要千万年,而由人变成畜牲,只需要一念之间!你知道咱爹妈为你都愁白了头!咱爷爷奶奶身体不好,还每天都为你担心,你还是个人不?!”
小八依然嘴硬:“小六,鬼子六!我知道你从小就阴,现在你还阴我!你打死我我也没贩毒没吸毒!”
还反了他了!敢喊我外号!气的我咬牙切齿的一巴掌抽过去,半路我又改变主意,收回巴掌:“你胆儿肥了!敢喊我外号!你嘴硬是吧?我让你嘴硬!”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他虽然衣衫褴褛,但脚上的耐克运动鞋却干净异常,并且是内增高,小八身高一米八五,根本不需要内增高,这里肯定有问题!我又想起小八小时候把鞋底弄了个夹层,专门放私房钱,就过去脱下他的鞋,用力一掰,两包塑料袋封着的白色粉末从鞋底夹层里掉出来,我又从另一只鞋内取出两袋白色粉末,我用手掂量着白粉对他说:“小八!这是什么?!就这些毒品足够你吃半辈子牢饭了!你就等着在戒毒所忏悔吧!”
小八瘫软在地上,哭得像个娘们儿,哀求我:“哥,我不想坐牢……”
我不为所动,拿出手机刚想拨打110,突然眼前黑影一闪,我被来人一腿扫了个马趴,手里的手机摔落出去,毒品也被人抢走。
来人并不言语,将我双肩后拢,狠狠绑在柱子上。我抓住机会,一低头狠狠磕在那人鼻梁上!那人疼得惊呼一声,气急败坏的一个耳光抽得我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小八惊叫:“黎莎!我日你妈!别动我哥!”
我晃晃脑袋,凝神细看,来人竟是一个短发的黑衣女人!她脖子里有形状古怪的墨青色纹身,细长的丹凤眼,眼神残忍而冷漠,她掏出纸巾擦擦鼻血,将毒品装进兜里,声音沙哑:“你是第一个让我流血的男人!”
我忍着疼痛,仍然不肯落下风:“是让你上面流血还是下面流血?”
黑衣女人薅住我的头发,狠狠一拳捣在我的腹部,我操,这死女人下手真狠!差点把我隔夜饭给打出来,我咬牙忍疼:“娘们儿就是娘们儿!揍人都没有力道!”
小八在一边骂我:“你个傻逼鬼子六!非要想这么个傻逼方法把我绑起来!不然我会打得她满地找牙!”黑衣女人过去给了小八一脚,小八闷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女人拿来一个白色塑料桶,打开盖子,将里面的液体泼在我和小八身上,空气里充满了浓烈的汽油味,这个黑衣女人想要活活烧死我们!黑衣女人轻蔑一笑:“小八,你比你哥差远了!我跟踪了你一路都没找到你藏在身上的货,不然,你能活到现在吗?”
小八的眼泪滴落:“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我狠狠啐他一口带血的唾沫:“你看看你那熊样!真给家族丢脸!不就是一死嘛,有什么好怕的!”
黑衣女人拍拍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说:“这才是真男人!可惜,我们是对手,所以,你必须去死!”“啪”的一声,打火机冒出幽蓝幽蓝的火苗,我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这下死定了!肯定会被烧成焦炭了……
小八突然大叫:“嫂子!快来救我们!”
我睁眼一看,我老婆陈冉似乎是从天而降!一身白色运动装的陈冉一改以往的娇滴滴的模样,长发绑成马尾,英姿飒爽的陈冉沉下脸色说:“小八,等会再收拾你!”
陈冉指着黑衣女人不屑的说:“喂!我看你死路一条差不多!不过你刚才替我揍小六揍得挺解恨!“陈冉又对我展颜一笑,令整个春天无颜色,随即又紧咬小虎牙凶巴巴的说:”小六!你不是要甩老娘吗?还不是要靠老娘来救?”
黑衣女人把打火机往我身上一抛,冷笑一声:“我看你怎么救!”
我吓得惊叫一声:“老婆!快救我!”
陈冉揉身而上,和黑衣女人缠斗在一起:“老公,她若烧死了你,我就宰了她为你陪葬!”
看来只能自救了,我犹如神助,一脚踢飞抛过来的打火机,熄灭了的打火机跌落在空地上,我吓得浑身冷汗淋漓,我只知道岳父是陈氏太极正宗传人,但陈冉从来都没提起过她也会太极拳,没想到我老婆竟然还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她们缠斗到我跟前,我趁黑衣女人不备,伸腿施了个绊子,她一个踉跄,被陈冉一脚放倒,紧跟着用膝盖顶住黑衣女人的咽喉:“别动!”
黑衣女人吓得不敢再动,陈冉一个手刀砍在她颈间动脉上,黑衣女人昏迷过去。陈冉帮我解开绳子,给小八解开绳子前,狠狠踢了小八几脚,疼得小八哇哇只叫……
这时,外面传来警笛声,四叔领着一帮警察走进仓库,领队的警察一挥手,黑衣女人被铐起来带走,小八很自觉的伸出双手:“四叔,我知错了!”
四叔一巴掌呼在小八脑袋上:“你个小王八蛋怎么就不学点好呢?”小八也被拷起来,被警察带走。
四叔看着我鼻青脸肿的模样摇摇头:“小六,光脑袋聪明还不够,从明天开始,跟我去练功!”
陈冉偷偷在我腰间软肉上掐了一把:“四叔,你放心!我每天督促着他去找你练功!”
我疼的倒吸一口冷气,硬着头皮点头答应,四叔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儿们!回家啦!你爷爷已经摆好了庆功宴!”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