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马献武《咽不下的鸡蛋》
【作者简介】马献武，笔名墨念，江苏东海人，在从事教学工作的同时笔耕不辍，有近百篇文章发表或获奖。亲近大自然，愿以文养心，以文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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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小长假，我去杭州游玩。若是上午九点准时从老家东海出发，预计下午六点可以到达。说实话，做这样的大巴已经不止一次了，只要随身带好吃的、喝的，就不会有什么不舒服。当然对于我来说还要有一本心爱的书，或者是一份报刊杂志之类的读物撑撑眼皮子。
要是在平时，一辆大巴从未满座，可今儿个人多，一辆52座的大巴拉不完，司机师傅只得改用两辆大巴。这样一来，对于乘客来说太好了，松松快快的，免得拥挤。于是我就去了车后头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两人的座位我一人独享，不对，还有我的箱包与我同坐。每次乘这样的大巴，我都会选择离车内电视较远的靠窗的地方去坐，一来可以安安静静地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二来平心凝气地读读随身带着的书报，因为同属低头一族，睡觉玩手机那都不是我的爱好。
九点到了，大巴好像没有走的迹象，旅客们开始骚动起来，司机师傅忙上车解释，说等装完泥鳅后马上发车。我拉开窗帘，可不是嘛，满满一农用汽车的白泡沫箱子，想必箱里装的都是泥鳅，正在狠命地向大巴肚子里塞呢！
九点三十分，大巴终于启动了。就在这时，从车站的候车室里突然跑来一位乘客，一手提着大蛇皮袋包，一手使劲地摆动。大巴便又停了下来，让这位乘客从后门上车。他气喘吁吁的，口中不停地唠叨：“幸好晚点，幸好晚点，要不我就赶不上车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我歉意地微笑，看那意思是想让我给他让个座。出于礼节，我一人不能占两个座，手提袋和箱包更不能占座。我连忙把箱包横放在面前的座位底下，身子也往车窗处挪了挪，尽可能腾出更多的空间，让这位乘客安然坐下。
大巴终于上了高速，我随手拿出刚从报停买的一份晚报准备阅读。身边的那位乘客却用胳膊肘子轻轻地碰了我一下，我立马警觉起来。他要干什么，莫非是在试探我读报是否入了神，想找机会下手？我要静观他的行动，以便抓个现场。上次坐大巴，我心爱的iPhone不知啥时被人借走了，至今老婆还在埋怨我：人家现在坐车都手机不离手，你倒好，老脑筋，死人一个，还是手不离报，要是手不离手机，你的iPhone怎么会被人借去呢？想想也是。正在我把目光慢慢移出报纸投向身边那位时，他反而用胳膊肘子碰了我一下。我猛地抬起头，恰逢他善意的目光向着我微笑。他问我：“老板，吃过早饭了吗？”老板？对了，这是新时期的雅称，“同志”的时代早已去时。可是，现在都十点了，谁还不吃过早饭就来上车呢？我心里有点烦，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回了一句：“我吃过了。”说完，我转念又一想，难道他还没有吃？于是就仔细打量起他来。满脸的皱纹纵横交错，如刀刻一般，头上戴着一顶橘红色的安全帽，身上那件天蓝色的秋衣压着两条白杠杠特别显眼，一条斑斑驳驳的牛仔裤早已磨出了毛边，脚上穿着一双褪了色的深帮解放鞋，一看便知他是一位农民老大哥。他见我上下打量着自己，竟腼腆起来，口中呢喃道：“你看，我还没吃早饭呢！”就这一句话，使我忘记了手中那份报纸，决定靠近他。身子稍稍向他那边挪了挪，问他：“这位老板，你为何这时候了还没吃早饭呢？”他见我很友善，便笑笑说：“你才是老板呢，俺哪里是老板呀，俺是给老板打工的老农民。”“唉，我也不是老板，也是从农村出来工作的，也还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啊，反正看你不像打庄户的，不像俺。”“那你是干什么的？”“俺们老公俩在杭州扫大街，这不是老母亲生病吗，俺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来家看看，老婆一人在杭州干俺俩人的活。这不，母亲的病情刚有好转，我就急着赶回去，差一点就误了这趟车。”“今天上不了车，不是还有明天吗？”“明天？明天就是第八天了，耽误一天是要被罚钱的。”“罚？一天能罚多少钱？”“正常出勤，一天能挣70块，要是旷工一天，就要被扣200块呢。你看，我们这些农民工在城里打工多么不容易啊！”“是啊，农民工赚钱真的不容易，简直是要了命！”他听到“要命”两个字显然有些激动，漠然地对我说：“咱农民的命能值几个钱？先有钱才有命！”说着从蛇皮袋里摸出一个鸡蛋对准座位的扶手砸了下去。“喏，老板，俺这鸡蛋还热乎着呢。你吃一个！”农民工兄弟把鸡蛋递到我的面前，我连忙婉拒。他不肯收回鸡蛋，还一个劲地向我解释：“这是地道的草鸡蛋，是俺娘在家里散养的草鸡下的蛋。她听说俺一大早就要走，特地煮了十多个让俺路上吃。你一定要吃一个，就算是尝尝吧。”我再三地推辞，他有些不高兴了，对我埋怨道：“莫非老板嫌俺是老农民，就连这鸡蛋都带着一股土腥味？”一句话羞得我脸上像着了火，滚烫滚烫的，连忙向他赔笑脸：“我们都是老农民，只是工作不同罢了，怎么会嫌弃呢？我真的刚吃过，你赶快吃吧！”他见我一脸的真诚，又从面前的蛇皮袋里取出一只鸡蛋，一边递给我一边笑着说：“既然我们都是农民，身体里就应该流着一样的血。今天我们能坐到一起就是缘分，为了这份缘，怎么也不能我在吃你在看。那只打开的鸡蛋我吃了，这只好的你拿着，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你看这样行不？”话到这等份上，我再也无法拒绝。就在我接过这只热乎乎鸡蛋的同时，他一口吞下去那只刚打开的鸡蛋。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怎么忍心吃下这只鸡蛋呢，双手紧紧握着它，思绪早已飞出了车窗外。
十二点十分，大巴到了长江边的一个服务区，司机告诉大家停车吃饭，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我提包下车的同时，那位农民工兄弟也提着蛇皮袋离开了座位。下车的乘客直奔服务大厅，有的买吃喝，有的去厕所。时间不大，我买了几瓶矿泉水就转回大巴车尾处，那里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工整地写着：严禁乱扔垃圾，禁止大小便。想想也是，扔垃圾有垃圾池，大小便有卫生间，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再一仔细瞧瞧，就在那块广告牌后面还蹲着一个人，正是那位农民工兄弟。我急步走向前，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同时打开手提袋，取出面包和火腿肠也蹲到他的面前，笑着向他打招呼：“兄弟，既然我俩有缘，今天就在这里以水代酒表示一下吧。”“好啊。谢谢了，老板！”说着，一手接过矿泉水，一手从蛇皮袋里摸出两只鸡蛋。我连忙从手提袋里拿出他早已送我的那只鸡蛋，刚要说些什么，这惊人的一幕就发生了。
两位身穿蓝制服的中年人，从服务大厅走出来，径直走到告示牌旁边，唰唰地撒起尿来。我和那位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半晌没说出一句话。这时，周围的几位美女捂着眼睛慌忙钻进车里。说实话，我的肚子早已咕咕直叫，可那两个家伙捧着鸡巴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的表演，我怎能咽下兄弟送我的那只鸡蛋呢！
我偷偷地向兄弟递一下眼神，将鸡蛋不忍心地放回包里，紧接着一起登上了南下的大巴。我透过车窗看到，那两个制服上了一辆车牌被半遮半掩的大巴，模糊地露出：“佰千——上海”的字样。
大巴启动了，它在向着美丽的城市驶去。可我会永远记住那一天——公元二〇一六年五月一日。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