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花皮的大蚬子（海趣13）
黑皮花皮的大蚬子
大连周边所有的海滩都有蚬子（蛤蜊），有黑皮儿的，有花皮儿的。黑皮的蚬子壳厚肉肥，花皮儿的蚬子壳薄肉鲜。涨潮时，它们在水下张着嘴儿觅食，退潮时却像捉迷藏似的，成千上万地钻到沙滩底下藏匿。
但藏匿在沙土下面的蚬子依然张着小嘴儿喘气，于是退潮后的沙滩上布满成千上万个小孔儿。细心的人会发现，当你走近这些小孔时，会看到小孔“叽”的一声冒出一股水来。那是蚬子听到人的脚步声，感到危险，所以就赶紧关闭两扇硬壳，于是就形成压力，将海水喷出来。当然，也就暴露它的藏身之处了。城里人看到沙滩上的小孔喷水，便挥动着铁丝做成的双齿钩朝小孔挖去，但怎么挖也挖不出蚬子来。
渔村里的人就暗暗地笑，因为城里的笨蛋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一是沙滩上密密麻麻的小孔不都是蚬子的，还有其它小海生物的孔。其二，蚬子相当精明，在沙土里有吸气排气的两个孔，而它巧妙的地藏匿在两个孔之间。真正挖蚬子的内行老手，并不用双齿钩，而只用一个齿的，也就是在木棍上绑着一根铁丝，别小看这简单的一根铁丝，在内行的赶海人手里，绝对像探雷针一样灵敏，它只是在蚬子喷水的孔儿的附近，轻轻一挑，就撅出一个圆乎乎的大蚬子来。
城里人气坏了，却又不服气，只好充满力量地挥动着双齿钩，管它有孔没有孔，管它喷水不喷水，就撅着屁股挖起来，挖得满海滩一个个发黑的坑，收获却极少。
不过，收获得再少也够用了，因为蚬子煮熟后，犹如小鸟似的张开两扇壳，明明小半锅蚬子，开锅后，一下子就热气腾腾地冒出一大锅来。蚬子肉好吃，蚬子汤好喝，但那时我们都舍不得喝，用蚬子汤下面条，味道格外鲜，省了买味精的钱。
在辽东半岛庄河市有个巨大的蛤蜊滩，至少有千百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沙滩下面，埋藏着亿万万个花皮的黄皮的或珍珠般亮丽的蚬子，被世界海洋学家称为“亚洲蛤蜊仓库”。无论从理论上和实际上，这么巨大的洲际蛤蜊仓库，绝对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地。但是在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这些鲜美的蛒蜊却遭遇两次巨大的灾难。由于说得清和无法说清的原因，突然的一天，千千万万的人们涌上海滩，千千万万个铁铲子、铁钩子、铁耙子，对准蛤蜊的呼吸孔，铲下去，刨下去，挖下去。平展的蛤蜊滩上全是被翻出来的黑沙土，犹如一个巨大的动物被千百万把刀剐开，五腑六脏全都翻在外面，令人惨不忍睹。
人们全都兴高采烈，兴高采烈地烧烤着蛤蜊，兴高采烈地咀嚼着蛤蜊，兴高采烈地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地等候着再次退潮，以获取更大的收获。
大自然的规律让大海不得不再次退潮，涌动的浪花犹如大海母亲的千万手掌，尽力地伸展着，拥抱着，亲吻着，抚摸着千疮百孔的蛤蜊滩，却在一遍又一遍扑向陆岸时，不得不发出悲怆的喘息声，不得不恋恋不舍地退缩。最终，退潮的规律使蛤蜊滩一无遮掩，赤裸裸地袒露给陆地世界，任凭人们疯狂地扑向海滩……
正当人们欢天喜地地大挖特挖之时，却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一个早晨，太阳还是像昨天一样升起，大海还是像昨天一样退潮。但人们却渐渐停止了动作。随着一阵不安地骚动，人们互相惊慌地望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偌大的蛤蜊滩上竟然见不到一个蛤蜊，绝对地见不到一个，连最小最小的蛤蜊崽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绝对是出鬼了！……
人们发现，在一片死灰色的沙滩上，成千上万个蛤蜊喘气的孔儿，全部封闭了！其实人类无法看到，一个悲壮的场面在万顷碧波下面展开——
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蛤蜊，正扶老携幼，挤挤挨挨，用两扇壳支支撑，用软嫩的肉体触摩沙土，艰难地向前蠕动。在这些蛤蜊前面，飘佛着它们吐出的柔软粘膜，顺着海浪摇摆，像船帆借风，加速向前。整个大海底下，仿佛有神灵的指挥，缓缓蠕动的蛤蜊大军，朝着一个方向，迈着一个节奏，蛤蜊滩上所有的生命，向深深的大海隐去。那个古老的，神秘的，恐怖的，充满忧伤的“蛤蜊搬家”传说终于出现——蛤蜊真的搬家了！
亿万万个蛒蜊在一个夜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令科学家和老百姓至今都惊疑万分。当然，科学家对这种可怕的“搬家”现象有着各种所谓的科学解释，但亿万万没有听觉，没有视觉，没有腿脚的蛤蜊。怎么会在统一时间，统一动作下，朝统一的目标逃命呢？而无论有多么高端先进的仪器，也寻找不到蛤蜊逃遁的踪迹……
后来多年，人们从南方海域移来数万“蛒蜊种苗”重新养殖，才渐渐恢复了蛒蜊滩的生气。我去采访时，一个老渔人对我说，蛒蜊也是个命呀，我们要是不尊重它，还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在干，天在看，关键时刻，你不能不感觉到，老天爷会施展他的法力……
前些年我与几个作家去蛒蜊滩，正赶上退潮，大海又敞开她宽阔的胸怀，一片淡淡的雾气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飘逸，让你感到充满鲜味的活力。但认真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名震世界的蛤蜊滩失去了我当年采访时的自然和纯朴。也许人们为了美化她，按照所谓的民间传说，点缀着工艺拙劣的雕塑，令我有点哭笑不得地心疼。
不过，望着这巨大的海滩，我想，但愿下面还生活着美丽而美味的蛒蜊，但愿这些可爱的小生命不再惊恐逃遁，远走他乡……啊，给人类生活带来美好享受的，黑皮花皮的大蚬子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