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挽澜
引
言
茶陵、永新是井冈六县中的大县,人口多,地域广,经济实力强,而这两县中,又以茶陵为最。茶陵70%的土地在地主手里,阶级矛盾十分尖锐,群众向往革命,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同时,茶陵地方游击队长期活跃在茶陵、安仁、酃县交界一带的潭湾山区,是一支坚定的革命力量;除此外,经过农民运动的洗礼,茶陵人民政治觉悟高,牺牲精神强。这些因素,是毛泽东决定在茶陵首先建立地方红色政权的原因。
自大汾遭袭上井冈山以后,为了改变部队的窘况,毛泽东就像只困狮似的一边练兵、养伤,一边窥伺着山外形势的变化。他不时托人出外买来报纸,细细加以研究。
贺子珍从永新带来的报纸,无异于刺破雨雾阴霾的一道闪电,使毛泽东寻到了一个难得的用兵契机。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在这深山密林中出不去,毛泽东不放过报上的蛛丝马迹,以把握山外的风云变幻。湖南军阀唐生智和桂系军阀李宗仁、白崇禧之间爆发的两湖之战,毛泽东在从龙市南下时就晓得了。军阀混战顾不上湘赣边远地区,这正是工农革命军得以发展的时机,但出师不利,在大汾遭袭击。此时,毛泽东得悉唐生智前线吃紧开始征调各县民团前去增援时,知道民团一走,各地兵力减弱,下手出击的机会就来到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真是天不灭我,敌助我也。”
他把打击的第一个目标选在了称雄湘赣边界一时的茶陵。
毛泽东的决策在工农革命军的前委会上一宣布,几乎是得到前委们一致拥护。团长陈浩、副团长韩昌剑、参谋长徐庶和一营长黄子吉尤为激动和积极。陈浩、徐庶、韩昌剑、黄子吉等人上山以来,一直满腹牢骚,对毛泽东的指挥耿耿于怀。来到井冈山,吃了十几天红米饭、南瓜汤,把他们都吃腻了,吃烦了,巴不得找个时机率队出山。
11月18日,团长陈浩、党代表宛希先率部从宁冈大陇经沔水后沿洣水到达茶陵县城。县城守卫空虚,无正规军,仅有湘东清乡司令罗定的部队。在茶陵游击队的协助下,革命军所向披靡,敌人不敌,望风而逃。
工农革命军占领茶陵后,处决了县长,并很快与隐蔽在茶陵徐文元书店的共产党员谭震林接上头。谭震林以公开身份成立了茶陵县工会,但是,在酝酿成立革命政府时,团长陈浩不同党代表商量,擅自从部队选派谭梓生去做了县长,然后仿照旧衙门县太爷的样式升堂审案,让一些士兵站在衙门口充当衙役。地方党组织对此很有意见。陈浩、徐庶、韩昌剑、黄子吉四个人置若罔闻,让部队驻在洣江书院,一天三操两讲三点名,操完就解散,对宣传群众、发动群众、组建群众武装一事,不是推三阻四,就是置之不理。并且,他们还几次换便衣去吃馆子、听曲子、逛窑子……
宛希先等人对陈浩的举动提出质疑,陈浩却指责起了他们,然后不顾大家的反对,让新县长出去游街,宣布新县长走马上任一事。但谭梓生对如何当好新生政权的县长没把握,只好依照旧政府的样式升堂审案、纳税完粮,将一个红色政权办成了旧的知府衙门。
宛希先对此甚为忧虑,连忙写信报告毛泽东。在茅坪的毛泽东闻讯后怒气冲冲,立即挥毫写信,责令陈浩把县政府解散,县长谭梓生速返原部。工农革命军应同茶陵县党组织一块商议,让工会、农会、士兵委员会民主选派代表成立工农革命政府,并要求他们把落实情况速报前委。
毛泽东复信时,对陈浩等人进行了严厉批评。为此,陈浩心怀不满,记恨宛希先,并起了叛变之心。
几天之后,茶陵来信了。信是一营党代表宛希先写来的,信中报告了茶陵工农兵政府成立的情况。
信中说,根据毛委员的指示,已将我们委派的县长免去。由于工会、农会成立不久,经过一段酝酿,才从工会、农会和士兵委员会分别选出代表,最后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民主选举出谭震林(工人)、陈士榘(士兵)和谭普祥(农民)组成工农兵代表会议政府。
这是一个伟大的创举。在旧社会,政府是一级权利机关,决策都由“政府”单方面发布、施行。现在,政府成了“执行机关”,最高权利机关则是工农兵代表大会,由工农兵代表集体决策后,交给政府执行,人民群众可以真正实现当家作主的愿望了。
工农兵政府成立后,在经济上、政治上对地主豪强实行制裁,打土豪分田地。
随即茶陵第一个区级工农兵政权在马江成立,尔后短短几天内,湖口、界首、舲舫、下东、腰陂10多个乡建立了区、乡工农兵政府与农民协会。同时,毛泽东指示宛希先送给茶陵县委和县工农兵政府五支枪,建立和发展茶陵地方武装。谭震林等立即组织一支纠察队,给每个队员发一个袖章,除正常工作外,夜里都集中起来,负责联络和维护城里的秩序。在纠察队的带动下,乡村里的赤卫队、暴动队纷纷建立和发展起来; 妇女会、儿童团等组织也相继建立。工农革命军一面打仗消灭敌人;一面打土豪筹款子,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使得茶陵遍地梭镖,漫天红旗,形成了比大革命时更为高涨的革命热潮。
地主豪绅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工农兵政府成立半个月后,在大地主谭绍绪、罗兆鹏的策划下,在高陇纠合地主武装300余人枪,由腰坡向茶陵县城进发,集结在定宁寺的山上。谭震林立即指挥纠察队、赤卫队一部埋伏在定宁寺敌人的右翼,一部涉过高陇河,迂回敌人左翼。等正面工农革命军与敌人打响后,埋伏在左、右两翼的纠察队、赤卫队突然杀出,毙敌20余名,缴获了20多支步枪,粉碎了敌人第一次进攻。战后,工农兵政府在涞江书院召开了盛大的祝捷大会,会后举行了示威游行,壮大革命声势。这支反动地主武装失败后,残敌又联合湘东保安团团长罗定,兵分两路再次进攻茶陵。谭震林立即组织工人纠察队、赤卫大队,配合工农革命军奋起抗敌,先是集中兵力击溃谭绍绪、罗兆鹏的地主武装,然后把主力扎在营盘岭上,居高临下,锁住了洪沙庙的隘口,控制了罗定从故县进攻茶陵的要道。谭震林指挥各乡赶来支援的农民自卫军,在四处山头布置疑兵,又用杉树做“炮”,当敌人兵临茶陵时,山头四处号声响起,我军一齐出击,杀敌百余名,缴枪百余支。工农兵政府召开的第二次祝捷大会更加热烈,各乡送来了许多慰劳品,慰问参战人员。
12月下旬,湘桂军阀混战结束,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扑灭茶陵的革命火焰,调集国民党第八军、第十三军,卵翼湘东几个县的挨户团,倾巢而出,分别从攸县、桂东方向扑向茶陵。工农革命军与茶陵游击队、赤卫队、纠察队进行了顽强抵抗,茶陵县城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为革命军烧水做饭,自发上前线抬担架,救伤员。尧水、腰陂、马江等地的革命群众也纷纷赶来助阵,战斗异常激烈。
这时在湖南桂东打游击的三营营长张子清也率部星夜兼程赶到茶陵参战,增加了工农革命军的战斗力量。但是,由于敌我力量悬殊很大,战斗打得非常艰苦。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宛希先和张子清主张撤出茶陵,回师井冈山。为掩护主力红军撤退,茶陵人民在周边山头阵前竖起红旗,燃放鞭炮麻痹敌人,主力红军则悄悄撒出了茶陵城。
但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团长陈浩却早已决定叛变投敌。在战斗发起前,为蒙蔽党代表宛希先,陈浩以“与敌绝一死战”为由,下令拆除了向东通往井冈山上的浮桥,部队被迫向南撤退,陈浩的目的,是要投奔驻湘南的国民党新编十三军方鼎英。
陈浩本来革命意志淡泊,受到毛泽东批评后,更心生怨恨,便与几名部下“黄埔同仁”密谋叛变投敌。他指派副团长韩昌剑带着密信去湘南联络方鼎英,可戏剧性的是,韩昌剑到湘南寻方鼎英无果,转回宁冈落脚时,遇上了毛泽覃,惊慌之下事情败落,毛泽东得知这一消息大惊,不顾腿伤,带着一班战士匆忙下山堵截追赶。因途中要经过罗克绍“挨户团”出没的地区,便要当地农民武装领导人袁文才派一个排的兵力护送。
12月25日,毛泽东带着毛泽覃、陈伯钧、黎育教等人和袁文才派来护送的一个排的战士共26人,从宁冈茅坪出发,走了70余里山路,傍晚进入茶陵坑口圩,住在坑口靠河边的农民家里。次日一早,他们继续往茶陵城方向进发。
12月26日,毛泽东一行在通往茶陵县城的山间小路上行进,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罗克绍的哨卡,提出索要1000元大洋才能放行。
毛泽东于是决定由旱路改走水路。他派人找来4架竹排,并指示战士用红藤捆绑了4捆一尺多厚的杉树皮,用作竹排上的座椅,一旦发生战斗,也可作为掩体。毛泽东、毛泽覃、陈伯钧各坐一架竹排,4名战士斜背步枪、手持长竹篙,站立竹排上。毛泽东的竹排走前头,其他的跟随其后,每架竹排隔三四丈远。
毛泽东等8人坐竹排在沔水河上漂行,一会儿就到了民团哨卡封锁的河道。这段河道水面宽,水流平缓,竹排漂流速度慢,长约百米的河道完全暴露在哨卡上民团的射击范围内。毛泽东一行立刻把捆好的1尺多厚、3尺多长的杉树皮坐椅竖立起来。河岸边半山腰山路拐角处,毛泽东早已令黎育教布好阵地,战士们都把枪瞄准了对面的民团哨卡。毛泽东一行4架竹排刚一出现在敌人射击的目标区域,黎育教便命令火力齐发,打得民团哨卡前沿阵地尘土飞扬。罗克绍指挥民团还击,集中火力打竹排,封锁河道。竹排因水流平缓下行很慢,撑排战士急了,立即脱掉棉衣长裤下到水中推动竹排前进。
山上射来的子弹打得竹排啪啪响,黎育教非常着急,吩咐战士集中火力将敌人的攻势压住,敌人被打得抬不起头。4架竹排趁机快速穿过封锁,驶进安全河道。
竹排进入急流,快速而下。毛泽东终于摆脱罗克绍的袭击。黎育教在战士们的掩护下,追上竹排,护送的战士也撤回井冈山。
下午4时多,毛泽东一行8人到达洮水村河段,上岸改走陆路。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与县城一江之隔的中瑶村,在中共茶陵县委书记陈韶家住下,并派人打听工农革命军的情况。
12月27日,陈浩率部先于毛泽东到达茶陵南部的湖口。在这里,往东即到井冈山宁冈,往南是湘南桂东方向。向东还是向南,以宛希先、陈韶、谭震林为首的党政干部与陈浩反生了激烈的争执。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接到宛希先紧急情报的毛泽东带人赶到了湖口。
当时,宛希先为拖延时间,知道陈浩喜欢吃狗肉,特地安排老乡做了一顿狗肉,部队吃了中饭才走,为毛泽东赢得了时间。
当天晚上,毛泽东在湖口召开了连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会上,宛希先、张子清揭露了陈浩一伙企图叛变投敌的阴谋,当即将陈浩、徐庶、黄子吉看押了起来。
12月28日,毛泽东在湖口墟东则的一块稻田里主持召开了一次军民大会,这也是井冈山革命时期毛泽东第一次公开性的军民大会,会议内容除了批判陈浩,更着重向人民群众阐释了新生的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服务谁、打击谁的问题。
对老百姓来说,这是破天荒的一件“新鲜事”。在茶陵百姓的概念里,陈浩是茶陵最大的“官”,大家正对这个“大官”充满质疑与不满的时候,突然一夜之间,就被“服法”了。大家都很好奇,共产党的军队果真和国民党军不一样吗?
就是在这次军民大会上,老百姓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毛泽东,他们朴素地称毛泽东为“毛司令。”
毛泽东一出场就与旧式军阀的作风截然相反,一下拉近了与老百姓的距离。接着,毛泽东反复向群众解释红军与国民党白军的本质区别,强调红军是专门保护穷人,为老百姓服务,要打倒地主官僚的部队。
毛泽东的讲话,给老百姓带来从没有过的震撼与思考,他用“我们”这个词说出了穷人要翻身,只有团结起来,建立自己的军队,成立自己的政府才是唯一出路。
这次军民大会的影响是空前的,从红色政权建立到坚决处理陈浩事件,老百姓才彻底真正认识了红军,相信了红军就是“自己的”军队,认识到新生的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是一支强大的力量,这一点至关重要。
正是在这次大会上,群众的革命热情被激发出来,数百名群众纷纷报名参加红军,毛泽东酌情选定了200多人,编入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二营。其中25名茶陵籍的共和国将军中,很大一部分是从这里走上井冈山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