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青春花落花开,静立尘埃
1994年夏天的一个中午,石嘴山市大武口区的一个铁皮房里,我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这个铁皮房其实是一家名为“金属”的磁带店,门外有几棵柳树。这算得上是这个小城第一家外墙刷满类似保罗克利的抽象画的小店面了。
当时还在银川师专上学的蒋勇同学,站在梯子上用丙烯颜料在墙上乱抹,下面聚了一群看稀奇的人。那会儿我们才知道丙烯颜料是很顽固的不会褪色的。于是,蒋勇在T恤衫上作画,我便拥有了第一件印有崔健头像的黄色T恤衫,穿在身上招摇过市。
这个“金属”磁带店,就是我们几个喜欢音乐的朋友凑钱开的。那时大家都在厂里上班,效益不错,工作压力也不大,平时有点小奖金买磁带喝酒挥霍。一到夏天大伙就到啤酒摊上喝酒唱卡拉OK。日子过得无聊透顶,就合计弄个店,“金属”磁带店就诞生了。不过开张也快,关门也快,夏天开的,冬天就关了。期间大伙还为开这个店要不要挣钱开过会,最后还是一合计把店里的磁带和唱片一分,关张大吉了。
不过开店的几个月中还真有点故事。磁带店进货完全是我们凭感觉,可往往是我们认为能卖得很火的磁带却卖不出去,而那些和“色”沾边的类似两性指南的磁带却卖得挺快。
磁带店里经常出现的镜头是,每逢中午和晚上没人的时候,就会进来一两个中学生,在柜台旁晃悠,让我们拿这盘磁带或是那盘磁带,但就是不说要,等我们感到不耐烦的时候,“给我拿那个,多少钱?”他指指柜台里的那盘《性福夜话》,其实这盘磁带的价格他早就知道了,迅速把钱放到柜台上。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店门。
“金属”磁带店在大武口开张后,也引起了同行的关注,经常会有些“探子”装作顾客来店里打探,看看我们在卖什么磁带。知道我们卖打口带,他们也立马去进货,不过和我们相比,他们毕竟懂得不多,进来的磁带就积压在那里。有一天,突然听说他们要处理打口带,我就赶过去,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一堆,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里面的音乐,竟然会和崔健撞了“衫”。
对一个伟大的时代而言,被忽视或是完全湮没的历史太多了。就像美国摇滚歌手鲍勃·塞格(Bob Seger)。
1945年出生的鲍勃·塞格,和我在大武口的相遇,源于那家叫先锋的磁带店,当那些打口唱片以每盘2元或者3元、5元出售时,我把兜里的银子都拿出来了,缘分往往就在于此:两张鲍勃·塞格的《Ramblin' Gamblin' Man》和《Smokin' O.P.'s》的打口带突然进入了我的视线,“他们来了!”我对自己说。
而好玩的事情在于,听着听着,我发现《Smokin' O.P.'s》中的那首《Bo Diddley》很像崔健的《红旗下的蛋》,而《Let It Rock》和当年流行一时的指南针乐队的《请走人行道》相似,怎么会这样?
现在想想,在那个时代,翻唱其他乐队的歌是很正常的事。今天,我们称之为“致敬”,年轻一代乐队向老一辈乐队表示谦恭的意思。那些致敬的现场,经常让我们热泪盈眶。我还记得在舞台上,一支年轻的乐队深情演绎着金属乐队的经典老歌,台下,是金属乐队的成员们,他们花鬓斑白,却始终微笑着,对台上的年轻人报以赞许的微笑。曾经,他们长发飞舞,嗓音锐利,啸叫于苍穹下的偌大舞台。
崔健也曾经如此。只是,现在我们还未见到有年轻的乐队向他致敬。或许,至今,他还未被超越过。
此后不久,那盘辉煌的鲍勃·塞格的《The Fire Inside》与我相遇,这是他1991年的专辑,迫不及待地听完,他的嗓音依然遒劲有力,西部牛仔的气质跃然于节奏中。据说,这是鲍勃·塞格专辑中反响极为一般的一张,而我却视为极品,只因那一个词"Fire"。即火焰。
《Ramblin' Gamblin' Man》: 1968年,鲍勃·塞格组建了Bob Seger System乐队并与Capitol Records签约。在当年春天,Bob Seger的首张个人专辑《Ramblin' Gamblin' Man》正式发行,同名单曲在美国颇受欢迎,名列流行单曲榜的第17位。
《Smokin' O.P.'s》:1972年,鲍勃·塞格在他自己与经纪人Eddie "Punch" Andrews共同创办的Palladium Records发行了他的最新专辑《Smokin' O.P.'s》。在这张专辑中,Dave Teegarden与Skip "Van Winkle" Knape为Seger伴奏。但Bob Seger精心打造出的这张唱片在发行之后的销量居然很差。
“突然的开放实际并不突然
现在机会到了可能知道该干什么
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方向
革命还在继续老头儿更有力量。”
这是老崔第三张专辑《红旗下的蛋》中的主打歌里的歌词,其实想想,现在还是这个样。就像苏阳在他的歌里唱到“书记和社员一球子样”,过了多少年,很多事情并没有什么质的变化。
“现实像个石头精神像个蛋
石头虽然坚硬可蛋才是生命
妈妈仍然活着爸爸是个旗杆子
若问我们是什么红旗下的蛋。”
老崔这样唱道,在1994年。
1994年是什么样?
于我而言,是在读诗人昌耀的那本诗集《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我惊讶于一个大诗人的隐匿,即使是在今天,他依然沉默。
那是一个嘈杂的年代。
真的就像老崔在《红旗下的蛋》里的各类音乐元素的拼贴,对熟悉他的歌的粉丝而言,必须要仔细聆听:沙哑的说唱,密集的节奏,刺耳的萨克斯,闷响的汽油桶打击乐……
当我们习惯于惯性思维的耳朵,被塞进那些激烈的细碎的甚至是咆哮的力量,心理上还真是无所适从。
那个蛋,红彤彤的,在那些港台明星的专辑里破土而出,确实是有些刺眼。听惯了绵软的,甜蜜蜜的情歌,或许,此刻的尖锐,就这样在无形中展开了它的力度,更多的人,选择了逃避,还有一些,则在原地,选择了等待。
“钱在空中飘荡我们没有理想
虽然空气新鲜可看不见更远地方
虽然机会到了可胆量还是太小
我们的个性都是圆的
像红旗下的蛋。”
老崔说得真他妈好!
我们真的就是剩下的那一些,就像徐星说,“剩下的都属于你。”也正如老崔在《最后的抱怨》所言,“记得那一天,我的心并不纯洁,迎着风向前,胸中充满了抱怨,不知何时曾经被伤害,可这伤害给我感觉。”
有时会想,人真是太脆弱了,当一个时代突然看见我们自身存在的渺小,那些风于是吹起来了,就在这风中,时光无情地冲刷着我们被现实扭曲的肉身,而这就是人类无可遁逃的飘零的命运。可是,谁又能够看见这些呢?
“我么要结束这最后的抱怨,迎着风向前!”老崔说,他是有力量的,即使那是一个圆圆的红旗下的蛋,他还在努力地滚动着,不知疲倦。
于是,我过早地爱上了这个红旗下的蛋,以及崔健,以及这个时代过多的焦虑。
而青春花落花开,静立尘埃。
原音yuanyinnx为诗人阿尔原创作品发布平台,欢迎随意转载,引用,拿走发表,也可以与阿尔个人微信号zhangtaonx招呼,也可以无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