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苗炒蚕豆,美食名家都没口福|饭醉党

蚕豆炒蒜苗,是故乡五月初的一道乡野日常菜肴。

五月初,新鲜的嫩蚕豆下来,江南城乡,无人不爱,食之无人不欢。有一年端午节前,我徒步从角门西到颐和园南门,途经玉渊潭时,见一对老夫妻在剥嫩蚕豆,我忽地动了思乡之念,这是江南故乡之物啊,那老两口,一定是南方人。过去母亲在北京,去菜市场买嫩蚕豆,摊主说,永远只有固定几个人买,“都是你们南方人”。

但北方人大体没这个口福。汪曾祺老说,北京人是不大懂吃新鲜蚕豆的,这我深有体会。今年早春,我从外面回家,忽然闻到满室煮嫩蚕豆的香味,我突然想哭,跟老岳母说,楼下在煮嫩蚕豆,我好多年没吃到煮嫩蚕豆了。老太太笑了说,你的鼻子还真灵,不是楼下,是我在煮,没想到你这么爱吃。我冲进厨房,打开锅盖,叹了口气,重又盖上。老太太把蚕豆剥了皮熬成糊了!

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在故乡,嫩蚕豆有很多种做法,我都喜欢。必入袁枚说的腌菜炒,汪曾祺提到的煮熟了挂在孩子脖子上,苋菜炒豆瓣,鸡蛋汤烧豆瓣,蚕豆酱烧,等等等等,我无一不爱。不过,北京朝阳门外常州宾馆的葱油蚕豆,只能是聊以解馋的备胎,排不进我喜欢的嫩蚕豆系列里。

不过,有一种做法,袁枚李渔没见过(《随园食单》只记了蚕豆烧腌菜,《闲情偶记》根本未提及),汪曾祺没写过(想来他也没吃过),梁实秋唐鲁孙没吃过,就是蒜苗炒嫩蚕豆。

按节气时令,故乡吃上蒜苗炒嫩蚕豆,正点儿应该在五月初,此时本地嫩蚕豆下来,正好也是本地青蒜拔杆,长出蒜苗(蒜苔)来。不过,如今温室效应,天气热了,蒜苗四月就出苔了,而蚕豆,因为物流发达,岭南的蚕豆,早早就批发到了江南,而蒜苔,大棚生产使一年四季都不缺,遂使蒜苗炒蚕豆,失却了很大一部分时鲜的意义。

但我还是最爱本地蒜苗炒本地蚕豆,毕竟,童年的味蕾永远最顽固。

本地蚕豆炒本地蒜苗,好在什么地方?

本地蚕豆,首先是本地水土物候之物,一方水土不仅养一方人,也养一方物产,这也是本地物产在本地当家的最重要理由。橘逾淮而枳,其实是这个意思的反向表达。

一个外地过来的物品,用本地水火器物做出来的菜肴,虽然形似,但神未必真在。蝴蝶的翅膀都能煽起太平洋的波浪,何况做菜涉及的产地、温度、水及人的口味都有差异呢!

更不用说,更南的地方的蚕豆,跋山涉水,逾千里而来,其从蚕豆棵上摘下到江南被买回家,期间的精华流失,或者至少老了不少,是万万不能与江南蚕豆下来时,现摘现剥现做的味道相比的。就一个要素,新鲜,也是吃货选择本地蚕豆无法拒绝的理由。

至于蒜苗,其实无需赘言,也同上述之意。

蒜苗炒蚕豆,做法很简单。从地里摘下蒜苗,正常的洗净切段;从地里拔回蚕豆棵,现摘现剥,若略老,蚕豆嘴上有黑条,去掉,剥好的蚕豆,其实不脏,简单用水冲一下;大铁锅烧热,加勺油,蚕豆蒜苗一起倒入——其实先放蒜苗或蚕豆或同步放,没那么重要,蒜苗很容易熟的,翻炒,然后加些许水稍焖——焖了蚕豆会更好吃,粉一些,起锅前加些许盐,装盘。清澄对碧绿,一盘蒜苗炒嫩蚕豆就好了。

做法就那么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但它的味道,无论就酒下饭,都是一份爽口快意的好菜,吃着满嘴清香,带着暮春的江南味道。

蒜苗炒蚕豆,蚕豆为主,蒜苗为辅。蚕豆的清香为主,蒜苗的蒜香味为辅,总之不能让蒜香味盖过蚕豆的清香。

如果没有本地蚕豆本地蒜苗,远方贩运来的蚕豆大棚里的蒜苔,虽然失却了江南春天的味道,毕竟做法是江南的,就像常州宾馆的一年四季都有的葱油蚕豆,总是一种备胎,在思念时聊胜于无,也可做一冲抵之物,以慰藉思乡之情。通常,在故乡,我一个人空口能吃一盘甚至更多。

连袁枚梁实秋汪曾祺唐鲁孙这些美食名家都没有的口福,在江南故乡,时令一来,家家户户,人人都爱吃。这就是生活。

我爱蒜苗炒嫩蚕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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