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童年印象

文:王玉泉

童年印象之一:乐在水中

小时候,我的家乡是一个碧水环绕、绿树映衬的小村庄。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穿村而过,与村中的南北大道十字交叉。小河的两岸和大道的两侧栽满一搂多粗的大柳树,柳树外是人们垫宅基地挖土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水塘。人们的房屋散落在水塘周围的高地上,错落有致,自然和谐。

河与路交叉口是一座大石桥。每年春季,风和日暖,澄清的河水从上游流来,灌满了小河和大大小小的水塘。绿树和房屋的影子倒映在水中,形成了一幅乡村水墨画。孩子们脱了鞋子,坐在河边大青石上,让双脚搭在水中嬉戏。有几个调皮的孩子用手撩起河水,打着水仗;男人们一边高声谈论说笑,一边蘸着河水磨着镰刀锄头;女人们则端来大盆小筐的衣服,在水边锤洗,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不绝于耳。鹅和鸭子争先恐后地扑进水里,伸展开洁白的羽翅,尽情扑洒、扎猛。有几只鸭子嘎嘎叫着,互相追逐挑戏;从田里劳作归来的老牛,将头浸在河里,一口气喝了个饱;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小狗,也情不自禁地跑到河边,伸出长长的舌头添喝了几口,还试图将爪子伸进河水中,戳一戳水中的小狗,却又赶紧地收了回去;于是,孩子们的嬉笑声、男人们的谈论声、女人们的捣衣声与牲畜家禽的鸣叫声,组成了一曲美妙的乡村音乐,散发出浓浓的祥和气息。

一到夏天,河里、水塘里便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乐园。我们在水中游泳、扎猛,玩水上游戏。那时的孩子们,个个是游泳高手,既使是水势最大时,村西一二百米宽的水塘,大家也你追我赶地游过来游过去,一比高低。不但会凫水,还会踩水、仰水,一个猛子能扎出一二十米远。人多的时候,也玩一种类似陆上的捉迷藏的游戏。

最有趣的是捉鱼。水势小的时候,小河里、水塘里到处是鱼,尤其是我们村种水稻的那一年,连稻田里都有鱼。吃过了早饭,我和同岁的小伙伴保民,拿个小盆就去捉鱼,每天都有收获。当河里的水较深时,我们一般是用手摸。一人把住河的一边,用两手贴住岸边向一块聚拢,也能捉到伏在草丛、泥洞里的鱼。这样的方法简单易行,不需要任何工具,但往往收获不大,捉到的也大多是些鲫鱼。

要捉到再多点的鱼就要使用工具。在水边可以用“搬罾”,静水中可以用“罩子”,流水的地方可以用“鱼嘟噜”,小河里用“抬网”,大塘里用“撒网”。但这些工具大多是大人们才能用的了的,我们小孩子善用的是“浑水摸鱼”和“拾干鱼”。

遇到旱天,塘里的水快干了,鱼儿们无路可逃,伙伴们便一起跳到水里,把水搅浑。鱼儿们呛得受不住,纷纷把头探出水面苟延残喘,结果一个个全成了俘虏,这叫“浑水摸鱼”。或者干脆用脸盆把水泼干,谓之“拾干鱼”。有一次我看到村西桥洞下的水不多了,便和弟弟在洞两边拦上坝子,把水舀干,捉了足有半水桶鱼。

最刺激的莫过于到大水塘里凫水采莲蓬了。因为莲密水深,只有几个水性好、胆子大的才敢下去。在水塘莲叶深处,要一边踩着水不至沉底,一边还要小心地分开莲杆前进,寻找莲蓬。如果累了,或者遇到莲叶密稠处,一时找不到出路,千万不能慌,最好是仰躺在水面上,两手握住几个较粗壮的莲杆休息一会儿,等缓过劲来再慢慢游出来。干这种危险活要嘱咐同伴,回家千万不要向大人们泄露,不然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揍的。

到了冬季,水面结了冰,我们就去溜冰。那时还没有什么溜冰鞋,穿双自家纳的布鞋,来个助跑,一下就能滑出好远。有的两人合作玩“推小车”,有的踩个木板像现代滑雪。还有的比赛“转陀螺”。 陀螺都是自己用木头削成的。转的慢了就用小鞭抽几下。高级点的就玩“拉拉转”。 拉拉转也是自己动手做的,有大有小,样子各异,小的如硬币,在小铁片或瓶盖上插上一根短铁条,下面磨个圆头,上面留出半指多长,用手一捻,抛在冰上或桌上,就可以转上小半天。大的如茶杯盖,用自行车内胎上的气门嘴,卡上一两个圆铁片,底下嵌上一颗钢珠。玩时把一截细绳缠在气门嘴外侧,用一个金属棒在气门嘴里作支点,放在冰面上一拉绳子,拉拉转就飞快地转起来了,又快又稳,远看就像静止不动一样。谁的转的时间长,谁就骄傲得像个将军似的。

童年印象之二:童趣

童年是快乐的,童年是丰富多彩的。

小时候,家乡还没有电,在家里无以为乐,没有谁能憋的住,于是村里的孩子们便一个个跑出家门,结伴玩耍。那时候,童年的时光是属于孩子们的,没人干涉。没有所谓的幼儿园,一直玩到七八岁,才进校门。而且在校里的时间也短,放学后也没有作业,全由自己支配。我的童年便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无忧无虑的玩耍中度过的。

孩子们在一起一般是做游戏。那时的游戏有多种多样、五花八门。女孩子一般玩跳绳、踢毽子、跳房、掷沙包、拾子子儿。男孩子的玩法要刺激的多。有月亮的晚上一般是玩捉迷迷藏。大伙分成实力相当的两班,选定一棵树为“杆”,藏的一方分散到各个角落隐蔽好,由一个人喊“开班!”。守的一方挑选出两名精干队员“守杆”,防止对方前来“模杆”,其他人则分头去找藏匿者。藏匿者一般在第一轮搜索过后再伺机出动,前去模杆。若是在搜索时被发现,并且被摸到了头,就成了俘虏,要退出游戏。所以藏匿者一旦被发现,就会拚命逃跑,并向杆的方向移动,并伺机摸杆,只要在被俘之前摸到了杆,等于攻占了对方的阵地,视为胜利。常常是摸杆者咚咚的奔跑声、守杆者变了调的呼叫声,充斥着大街小巷,把个村子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每晚都玩大半宿,任凭大人们责骂。有个别年龄小的伙伴,藏到了隐密的旮旯里,时间一长睡着了,害得大人们招魂似的找到天亮。

孩子们一多,也会产生矛盾。前街与后街,或张姓与李姓,便自然形成了敌对的两大阵营,一有言语不和,便拉开架子,“刀兵相见”。孩子们几乎“全民皆兵”,人人都有“武器”。这些所谓的“武器”也都是自造的木刀、木枪,两军对垒很少短兵本接,刀枪往往用不上,真正实用的武器是土坷垃。双方各埋伏在路边或河沿的一侧作为阵地,像电影里打仗一样,指挥员一声令下:“打!”,于是土坷垃便雨点般飞向对方的阵地。虽然没有成文的交战规则,但双方都自觉使用土坷垃,既使天黑看不见,也没有敢扔石头瓦块的。因为一旦造成伤害,受害者的家长定会寻上门去兴师动众,弄不好还会引起两家大人反目成仇。

冬天天气冷,最好的游戏是“打栮”,又刺激又赚暖和。“栮”是用一拃长的木棍,两头削尖做成的玩具。玩法有“连栮”、“投栮”、“敲栮”等。“连栮”最常玩,人数多少均可。也是把大伙分成两班,若出现奇数,则由一人充当“捎伙的”。先在地上画个两三平方米的“城”,将栮放在城里,用“剪子包袱锤”确定由一方先打栮,一方拾栮。打栮时,由打的一方轮流用一根二尺多长的木棍敲击栮的一端,当栮蹦起来时,用木棍将栮击打出去,当然是离城越远越好。如果击打成功,则继续以上的动作,“连栮”的名字也就是这样来的;如果有一次没能击打中栮,则被淘汰下去,换同班的下一位伙伴继续。当打栮的一方人员全部打完后,由拾栮的一方按规定的次数将栮扔回城里,从而夺得打栮权;如果拾栮一方没能按规定的次数拾回栮,那就惨了,由打栮一方继续打。常常是打栮的兴致勃勃,时冬腊月只穿一件单衣,有的干脆甩掉了小棉袄,光着通红的膀子。本班的伙伴跟着欢呼雀跃,而拾栮的一方则垂头丧气地跟着受罚,也乘机喝倒彩。

看电影是那会儿最乐此不疲的事情了。

电影一般设在露天打麦场上。栽上两根木杆,扯起一块影幕,就可以放映了。

小孩子下半晌就开始搬凳子占地盘,大人要等到吃完了晚饭,喂完了牲灵,锁好了院门才到场。有的搬个小板凳、提个马扎,也有扛根条凳、搬把椅子的,外村来的一般是站着看,有时实在累了,就找块砖头、薅把麦草,往地上一坐。赶上农闲时节,电影又新,也会人山人海,有的正面看不到,只好从背面看。

电影一般是一个村一个村的轮流演出。总有消息灵通的孩子首先打听到最初哪个村里演电影。一传两,两传四个,最后全村的孩子都知道了,于是大伙一起赶去看电影,一看到完,还要仔细听清明天去哪个村放映,第二天再撵下去,直到看遍了周围的村子。哪个电影都会看上三五遍,不厌其烦。

当然也有消息不准确的时候。一群小伙伴步行七八里路,跑到地儿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电影。大伙儿也不恼,回来的路上,扯开了嗓门南腔北调地一路吼唱,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那会的电影,战争片居多,也有样板戏。样板戏是当时的流行戏,或必看戏,电影上、舞台上、广播里,一天到晚全是样板戏。

样板戏看多了,大家对戏里的台词和唱腔已经倒背如流,于是也演戏。小芳扮李铁梅,小兰扮李奶奶,安生扮李玉和,小胖子拴柱就是鸠山了。李玉和最拿手的是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李铁梅是唱“做人要做这样的人”。行头也是大伙别出心裁从家里找来的。最绝的是家才拿个破笎子做成钢盔,充当鬼子兵;调皮的保法穿来了他姥姥的大对襟褂子,一扭一扭地扮着各种鬼脸,活像戏台上的女丑,引得大伙把肠子都笑断了。

那时我在伙伴当中年龄虽不是最大,却受到不少崇拜者的自然拥戴。除了胆大以外还善于动脑筋。说到胆大,其实是所谓的愣头青,有点逞能的味儿。比如捅马蜂窝,打蛇,总是自告奋勇第一个先上。包括一些带有危险性的活,比如上树摸鸟蛋、深塘里扎猛子摸东西,莲塘采莲蓬,回回都是我一马当先(当然我也有胆小的一方面,比如偷瓜摸枣、打架斗殴等可能和人进行肢体对抗的事儿就不敢干,主要是怕一旦失手丢了面子,在伙伴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今后再也没人崇拜我了)。说到动脑筋,可是没的比。除了木刀木枪以外,“真枪”也敢造。先是“洋火枪”----用自行车链条上的链节,七八节串起来,固定到铁条枪架上,用皮筋做枪栓动力,两根洋火就能制造出一声枪响。后来造“炮皮枪”----用一个子弹壳,前头加上七八公分长一段铁管,绑在木制枪架上,里面灌上炮仗火药,后头顶上一个引火的“挤炮”,也是用皮筋做枪栓的动力,一搂板机,“轰”的一声,惊天动地,比惊天雷都响;若在枪管前灌上铁砂子,鸟都打得下来。这样的玩意儿危险性太大,现在的大人们是再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玩它了。

还有和北街的“敌人”扔过两次土坷垃仗以后,一时弹药----土坷垃告罄,这东西又不好搬运,第二天我就提出了自制弹药的主张,并且急不可待地投入了实施:带上几个战士挖来了胶泥,团成手雷模样,或插上一根木棍儿做成手榴弹,然后晒到太阳光下,一天的功夫就造出了上百颗“弹药”。虽不能爆炸,但十分坚硬,摔都摔不坏,惊喜之余才意识到这玩意儿杀伤力太大了,终没敢派上用场。

能得到大人们允许玩的是“印孩模”。所谓“孩模”,是我们孩子对一种泥制陶模的通俗称呼。有饼干大小,是用一块胶泥在上面印上各种浮雕图案,放到火里烧制而成的。玩时我们也是先和好胶泥,把胶泥压到这个模子上,印出与原版大小的、画面相反的图案,晒干后就成了我们的玩意儿。图案有多种,有的是孙悟空、哪吒等人物,有的是鲤鱼跳龙门、小猫钓鱼等故事,有的是高楼古刹等风景物。这些模子的原版都是从货郎车上换来的。每当货郎的大货郎鼓在村巷里“嘣楞楞”一响,孩子们早就从四面八方跑出来,拿出自己平时收拣的绳头破布旧鞋底,换自己喜欢的物件。年龄小的多是换糖吃,女孩子换头绳头花,男孩子换各种小玩意。也有好吃的换大米球、米糕。我是从来不换吃的,虽然我最谗。因为我知道,吃的东西,你把它吃了,它就没了,不如玩的东西来的长远。我用换来的孩模印出许多同样大小的孩模,除了自己玩儿以外,也用它去换其他小伙伴的玩意儿。可是因为不结实,往往交易不成。后来我突发奇想:何不自己也把晒干的孩模烧制得更结实些呢?于是放到火里烧。起初不得要领,不是烧不透就是烧裂了。经过多次的失败之后终于尝到了成功的甜蜜。我拿着自己烧制的孩模,以假乱真,换了不少同伴的小玩意。

上了学以后认识了不少字,一下子喜欢上了连环画。这几乎成了我精神食粮的最主要来源之一(另一来源就是电影)。连环画主要是以打鬼子、打国民党、抗美援朝和抓阶级敌人为内容。许多的故事和人物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和深远影响,有些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如英雄人物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王杰、赵一曼等;战斗故事如《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打击侵略者》等;上面有逼真的图画。这些图画以线条画为多。简单的线条就把人物动物、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表现的栩栩如生,甚至连人物的神态、动作都表现的淋漓尽致。如《鸡毛信》中海娃的机智、《小英雄雨来》中雨来的英勇不屈、《放牛郎》中二小的悲壮,通过画面中人物的形象表现出来,有极大的震憾力,给我留下了难以泯灭的记忆,直至影响了我一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尤其是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王杰、赵一曼、刘胡兰、雷锋等无数的先烈,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通过小小的连环画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并且已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正象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真正活在了我的心里。这些人物故事,不夸大不编造,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真实可信,不像现在的电视剧,硬把真人真事也弄得跟假的似的。

这些连环画不但有逼真的画面,还有生动的语言叙述,好看极了。每买一本都百看不厌、爱不释手。

一本连环画虽然只有一两毛钱,但那时的孩子是没有零花钱的,只有靠自力更生。放了学去路边沟沿,捡拾落地的篦麻籽儿,攒到一两斤时,然后拿到公社粮所去卖钱,再跑到新华书店买回以仪已久的连环画,一买就是好几本,回到家里,努力克制住好奇心,一定一本一本从头至尾慢慢享用,直到全部看完、复习透彻,才肯拿去向伙伴们炫耀。我的家里也成了伙伴们的活动中心,有时连邻村的同学也来我家专门看连环画。为此,不少小伙伴都轻易不敢得罪我,生怕看不上连环画。

童年印象之三:成长中的烦恼

小时候我特别穷,总要想方设法吃点好的,因为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如愿以偿,所以没少干出些让同伴们笑话的事儿,很丢面子。比如,趁母亲不在家,偷吃了亲戚拿来的白糖、点心,事后终遭母亲一顿责骂,可之后还是抵抗不住诱惑,依然故伎重演。没办法,谗呀!

有一次跟大人去赶集,路过鸡蛋市场。这儿卖鸡蛋的都是各家各户的人喂几只鸡,下了蛋,除了给家里年迈生病的老人或年幼吃奶的孩子增加点营养外,其余全都拿来卖掉,以换几个零花钱。这也是当时家庭现金的主要来源,老百姓戏称“鸡屁股银行”。谁家媳妇做月子,有剩下的鸡蛋红糖也拿来卖。买这些东西的也大多是因为送人才来买的,很少有自己吃的。特别是红糖,那时也是紧俏物质,有时有钱也地方买去。我亲眼看到一位农村大婶和一个卖红糖的壮年汉子为两包(2斤)红糖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才说定了价格。大婶坚持要打开包看看糖,汉子争执不过,只好极不情愿地打开纸包,打开一层又一层,打开一层又一层,仿佛怕羞,仿佛是碰不得的千年文物,仿佛故意不让我耐心看下去,又仿佛怕人抢了去似的。足足打开了有十层包装纸,最后才露出了黑泥块似的“红糖”,连我肚子里的谗虫都一下子吓了回去。

我心里迷惑不解:为什么拿钱都买不到东西呢?

集市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但赶闲集的多,买东西的却很少。那时候,很多东西的买卖也要受限制,特别是像粮食、棉花、牲畜等。花生、瓜子,这些在今天最为稀松平常的小零食,在那时却是不允许买卖的违禁品。市场管理所有个刀疤脸,人瘦瘦的,脸有三寸宽、半尺长,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闪着凶狠的冷光。肩上挎着一个手提喇叭筒,身后跟着几个街面上的小混混,见到私卖花生的,像狼捉小羊一样猛扑上去,一把揪住,先没收了秤,花生在瞬间也成了身后一帮小混混口中的战利品。那些卖花生的像做了贼似的缩成一团,嘴里还不断求饶。

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地里种的花生都不能自由买卖呢?

那时的家常饭多是红薯萝卜大木瓜、窝头煎饼菜团子,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吃上白面馒头豆包子,吃上有荤肉的菜。猪肉是全公社统一分配的。从食品站拉回来,全村再按人头分到户(有时也按工分多少分配)。为了能分到最香的肥肉,全村人大眼盯小眼,一刻不离地瞅着,为此也很让队长为难。

最难的是春节买礼品。过年走亲访友,一般都拿2斤炉果或酢饼,可既使是如此简单的礼品,在当时有钱和粮票却买不到!

那年腊月底,我跟着大哥,带上钱和粮票,顶着凛冽的寒风,夜里4、5点钟就去供销社食品店排队买炉果。到那儿一看,商店门口早已黑压压挤满了人。大家在寒风中缩着头抄着手,一边不停地跺着脚,一边祷念着快快天亮,商店早点开门。黑暗中闪动着鬼火似的烟头。不断有人擤着鼻涕,发出阵阵咳嗽声,引来越来越多的人也加入到咳嗽的行列中。

直到上午八点钟,商店门响,里面传来拉门栓的声音。

门几乎是被撞开的。人们潮水一般涌进去,三间瓦房瞬间被填满。人们推搡着、抢夺着、叫骂着、撕打着,纷纷把攥着钱和粮票的手臂伸进柜台,楞塞到售货员的手里。

不到半响的工夫,炉果销售一空。抢到的人喜形于色,欢天喜地打道回府,而绝大多数人没能如愿以偿,白白挨了好几个钟头的冻不说,还得为买不到走亲拜节的礼品发愁。更倒霉的是,有人递进去了钱票,而炉果却不知让谁接了去,和售货员大吵不止;有人挤掉了鞋子;有人撕破了棉衣。地上一片狼藉。一位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蹲在地上,用手徒劳地扒拉着早已被踩的一塌糊涂的炉果,嚎啕大哭。

公家呀,什么时候才能放开了造些炉果,不再让老百姓为此发愁呢?

为了吃,我也自力更生。我听说有一种“苦苦芽”的野菜,用热水氽过,油盐酱醋一调,是可以吃的,就自告奋勇去地里挖,回来后让母亲调了,果然异常好吃。之后就天天去挖。不过这种野菜可是猪羊兔子的美味,挖的多了,母亲就把大半的苦菜给了它们。

初夏的树林里,幼蝉从土里爬出来,肉实实的。这可是十足的野味。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一到傍晚,全都提着灯笼或打着手电去捉幼蝉,我更是乐此不疲。从太阳没落山一直捉到半夜三更,每天都有几十只、上百只的收获。等攒到够一家人吃上一顿的时候,母亲就用油煎了,让一家人吃顿美餐解解谗。这时候我总是毛遂自荐给母亲烧火。幼蝉煎好了,母亲总会用锅铲铲几个递到我面前,我一把抓过来捂到嘴里,三嚼两咽就圄囵吞下肚去。母亲说,等你爸你哥下了工,吃饭的时候再吃吧。我虽然嘴上答应,眼睛依然扫描锅里,趁母亲转身时,还是偷吃了几只。

仅仅有一次,父亲突然拿出一块钱来给大哥,说供销社来了苹果,去买几斤吃吧。大哥高兴地跳了起来。二哥也执意要去,我那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一听买苹果,也哭着闹着要去。大哥二哥不肯,嫌我跑的慢,坠脚。父亲说,都去吧,难得高兴一回。我们欢天喜地的向馆驿供销社跑去,用一块钱买了小半篮苹果。

回来的路上,我终于有些跟不上了,两个哥哥就蹲在路上等我,两双眼睛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香喷喷的苹果,像在欣赏着一篮金光灿灿的金银珠宝。苹果似现在的国光品种,绿的发亮,有我的拳头大小,圆圆的,很诱人。二哥看看大哥,说,要不,咱先尝尝…..酸不酸……三弟累了,肯定也渴了。大哥犹豫了一下,说,嗯,不过我们哥仨只能尝一个。大哥捡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在衣服上擦一擦,咬了一小口,二哥也咬了一小口,剩下的就全归了我。苹果又酸又甜,沁人肺腑,比今天的大金桔、红香蕉都好吃。

苹果很快吃完了,我意犹未尽,我想,要是天天有这样的苹果吃该多好啊!父母一天到晚辛勤劳作,为什么还这么穷呢?

童年印象之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我的家乡处在梁山脚下、东平湖畔,是个万里平畴、土地肥沃的鱼米之乡。平原上到处树木葱茏、作物茂盛,每个村庄都被绿树环绕,远远望去几乎看不到房屋农舍,只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田野里是成方连片的庄稼,微风拂过,旋出一片一片的波浪。黄鹂在树枝里婉转歌唱,叫天子箭一般从麦垅间一下窜到了天空;空气一尘不染,空气中散发着花草的香甜气息;天空瓦蓝如洗,不时漂过几片雪白的花朵,站在田野上,能清楚地看到梁山的山头和县城林立的烟囱,甚至连北山连绵的山峰都清晰可见;大地风景如画,草木正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有菊黄的太阳花,有吹着喇叭的牵牛花,有随风飘散的蔳公英;池塘里、小河里游鱼穿梭,不时有一两条鱼儿跃出水面,雪白的肚皮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旋即又钻入水中,在水面上击出一个个同心圆,慢慢向四周扩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之后慢慢消失,于是水面又恢复了平静;蝴蝶们打扮得五艳六色,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最优雅的要数蜻蜓,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连翅膀似乎都不需要扇动一下。蜻蜓也是家族繁多、形态各异,有浑身涂着绿装、黑底花纹的“老虎蜓”,有形似马蜂的“马蜂蝣子”,有一身玄衣的“黑寡妇”,也有鲜艳似火的“小辣椒”。它们在空中捕捉飞虫,不时贴近水面用尾巴在水上一点,来个“蜻蜓点水”,有时飞累了,就稳稳地降落在小荷尖上、草顶上小憩;有的还会来个精彩的飞行表演:两只蜻蜓尾尾对接,一只伏在另一只的背上,在空中并驾齐驱、比翼齐飞。

孩子们是在家里憋不住的,最喜欢到田野里去。下午半响放了学,各自挎着草筐,相约来到地里割猪草。保发是最勤快的,个子虽小,手却特快,一会的功夫就割满了草筐,然后又帮助小点的孩子割;小俊家里奍了一只云雀,一到地里就在草丛中捉蚂蚱,捉到一只就用四棱草窜起来,一会儿就捉了一大窜;小海波家里养了一窝小白兔,所以只割兔子喜欢吃的嫩草,还要到河里洗干凉净,才拿回家。小四最在乎别人夸他割的多,所以不管什么草,“挖到筐里就是菜”,像刺儿篙、狗尾巴草、莽牛墩,家畜不肯吃,多半晒干当了柴禾。

稍大一点儿,我们四、五个孩子常常结伴去古远河东岸的“河东”去割草(有时是跟着大人们去)。古远河离我们村只有三、四里地,解放后远河改道,现在的古远河早已废弃,有的地方已被填平种了庄稼或盖了房子,“河”的概念早已淡了,河东岸是东平县的新湖区乡,这里土地似乎比我们河西的肥沃,不但庄稼长得好,连草也格外茂盛,所以我们河西人一到夏天就去河东割草,牛羊一时吃不完就晒成干草垛起来,等到冬天再喂。

每次去都拉着一辆地排车,到了河东,选个草多的地块,先把地排车用车轮支起来,再割些高棵的野苘篙、刺儿棵覆在上面做个凉棚,把带来的窝头、水等给养放在下面,割草间歇就在下面吃点东西喝口水,休息休息。然后我们就分头行动,各自拿了镰刀、铲子,有的背着筐,有的用绳子,在田间、在地头、在沟渠割草起草来。这儿的草不但多,而且棵大,铲子在根部一戗,一棵拉拉秧就有一大把。我们割这样的草,就像大人们收获庄稼一样,心里十分的爽。一天下来,虽然又累又渴,但大伙却十分高兴,因为每个人都割了小山似的一大堆草。有一次我们割得太多了,到了天黑车已经装不上去了。我们正发愁,大人们赶来了,还牵来了一头驴,帮我们拉了回去。

有时也会赶上雷阵雨,大伙纷纷跑到车底下避雨,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大伙也不恼,嘻嘻哈哈地打着趣。一会儿雨过天晴,大伙干脆跳到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把衣服洗干净凉在树杈上,一会功夫就干了。

最麻烦的事情当数天热口渴。那时代饮水是个困难的事情,不像现在有很方便的塑料桶、饮水桶,瓶子、瓦罐不但装不了多少水,而且易损,有时我们就只好掘井取水。这儿地势低洼,路边地头的小河里都是沟满壕平的水,土质又是胶质瓣状的淤泥,在低洼处掘半米深的坑子,一会儿就有水冒出来。这种水比较干净,喝了不会生病,有时渴极了,也忍不住喝河沟里的生水。

秋后的田野里草枯木黄,没有了生机,我们便去“luan”红薯萝卜(“luan”是我们这儿的方言,意思是捡拾、补找遗落的东西,比如收过的红薯地再找落下的红薯、轧过的麦秸再轧一次都称为“luan”),尽管大人们收得十分认真,但百密总有一疏,地里就有落下的红薯萝卜。我们背了筐拿了锨去红薯、萝卜地里翻拣。投巧的人想事半功倍,看哪儿还是没动过的原土,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务实的人就按地垅一锨一锨地翻,决无“漏网之薯”,往往是红薯拣完了,地也翻好了。

最难拣的是花生,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收得这么干净,拣了一大晌,翻了无数的土也只找到可怜的几粒干瘪花生。

秋来的田野里不再有劳作的影子,生产队安排的农活也少了,只有几个老头,赶着牛拉着双铧犁去翻耕红薯、萝卜地。犁开的土地像静止的海面波浪,经过一冬天的风化,如同施了一次肥,到春天播种上棉花、花生,不久就会长出绿油油的秧苗,展现一片碧绿。

除了必需的耕地工具,老头们还自带了一个背筐背在肩上,左手挥鞭,嘴里不时地对牛吆喝几声,右手扶犁,眼睛却盯着翻开的泥土,一发现犁出的红薯、萝卜,便迅速弯腰拣起来丢进背筐里,却丝毫不耽误犁地。于是我也拿只小篮筐,跟在犁出的地沟里捡拾遗下的红薯、萝卜,自然不能和老人们去争抢,只是远远地跟在后边,侥幸拾些他们没发现或来不及拣的“残羹剩饭”,虽然少,但一晌下来也能拣到三、五斤,几个老头就夸我能干。

到了冬天,我和几个孩子就背了粪筐拿支小铲去拾粪,因为家家都有几分自留地,那时还没有化肥,主要靠农家肥,一筐人和动物大粪就可以长出一大片绿得发黑的好庄稼。有些农户夜里起夜的小便不舍得倒掉,早晨用筐担到自留地里,顺垅浇在小麦上,不久以后用尿浇过的小麦又粗又壮,绿得发黑,跟其它黄病拉瘦的麦苗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上了学以后我对“集体”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集体的财产不仅不属于个人所有,而且我们每个人都要保护它:田里的麦穗是集体的,我们不能随便摘一棵;路边的柳树是集体的,我们不能随便折一枝,如果有哪个人胆敢摘了,任何一个看到的人就会加以制止,还会告到队长那儿去。尤其是那些老头,他们人人都是义务监督员,把集体的财产看得比他们自家的还紧,两只眼睛一天到晚盯着,谁也甭想动一草一木——他们比谁都热爱集体!我们也热爱集体,因为我们更听老师的话。我们的小学课本上就有一课,学的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少年英雄刘文学,在早晨上学去的路上,发现本村的坏蛋王云学正在集体的菜地里偷辣椒,他就毫不犹豫地与之作斗争,最后被活活杀害了。

麦收时节,大人们都去给生产队收割麦子,我们也不甘示弱,在老师的带领下,每个人从家里扛个搂麦子的筢子,去给生产队搂麦子。

麦田里人头攒动,大人们头顶草帽,肩上搭块擦汗的毛巾,手里握着镰刀,在队长的带领下一字排开收割已经成熟的小麦。金黄的小麦在挥舞的镰刀下齐刷刷一片片倒下,又旋即被捆成了麦捆,后边是赶着的马车、套着的牛车,将麦捆装上车,拉到宽敞平整的打麦场上,晾晒打轧,颗粒归仓。

每年的麦收就像一次劳动大比武。大伙儿在一年的时间里都暗暗储蓄了无穷的力量,在等待这个机会,夺得一个割麦好手的称号,以在全村父老乡亲面前显露自己,赢得人们的赞许和尊敬。因为割麦子时队伍里都要有一个或几个割麦好手作为“领趟子的”,领趟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只见他头不抬、腰不直,左手抓麦,右手挥镰,静静的小麦仿佛早就等待他的检阅,齐刷刷拢进他那宽大的手掌,然后顺从地躺到地上。后面的队员一个个紧随其后,步步紧逼。如果哪个有幸赶上了领趟人,就会十分夸张地催促他,快点快点!到地头好休息!说不定下次的领趟人就会易主。

割麦子的队伍中有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也有英姿飒爽的半边天。妇女们虽然挣的工分没有男劳力多,但干起活来却丝毫不逊他们。你看那七、八个小媳妇、大姑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较起劲来:她们一个个把镰刀耍得上下翻飞,如旋风般飞扬,如雨点样急促,如秋风扫落叶,如桑蚕吃老食,麦子摇着金穗,镰刀闪着银光,没有喧哗,没有吆喝,只听得镰刀亲吻麦杆的声音:刷刷!刷刷!倒地的麦垅在向前延伸!延伸!

一块地还没有收完,地周围早已围满了闻讯赶来拾麦子的老人、孩子,多数是些本村及周边村的村民,也有个别外乡人,可是没有队长的允许是任何人也不敢擅自拣一棵麦穗的。

这时候我们这些学生组成的搂麦队在李老师的带领下闪亮登场了。我们也是一字排开,筢子挨着筢子开始搂麦子,等筢子上挂满了麦子,就缷成一堆,之后又被生产队派人用车拉走,之后才“放圈”。

对于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们来说,搂麦子的工作也是十分辛苦的。烈日当头,骄阳似火,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强烈的阳光像锥子一般直扎人的皮肤,又像烧红的烙铁,照在脸上、胳膊上,火辣辣钻心地疼痛;空气仿佛抽空了一般令人窒息,整个天地之间如同一个大篜笼酷热难耐,又像一个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一样。空气干燥得直烤嗓子,每呼吸一下就像吸进一个火碳,火烧火燎,几天下来,一个个晒得像黑泥鳅,脸上、胳膊上已经脱了皮,有的还起了水泡;走在麦茬地里,不时有麦楂扎伤了脚裸、扎透了鞋底,脚裸处全像鸡啄一般,烂乎乎的惨不忍睹。

最先败下阵来的是兰芳。兰芳的老爸是县土杂品商店的售货员,吃国粮、领工资,条件优越,兰芳自然比小伙伴们高贵一截,也娇气一些,此时却高贵不起来了。惹眼的太阳帽断了一根带子,红番莂似的脸蛋上爬满了汗道子,亮黄的洋袜子上沾满了麦芒,竹耙子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挣扎半天。看着小伙伴们生龙活虎、有说有笑、你追我赶、不知疲倦的样子,一种不知是羞愧还是委屈的复杂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不顾大伙儿的嘲笑,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兰芳的情绪立即感染了其他女生,有几个女生首先垂头丧气地撅起了小嘴,步子也沉重起来,带队的李老师只好让这几名女生陪着兰芳到地头的树荫下喘口气。起初只是几个女生,搂了几个来回趟之后,几乎所有的女生全都坐到了树下。

没有了女生的参与,男生们的情绪也立马一落千丈,大家的步子不约而同地全都慢了下来,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空气更加的沉闷。

带队的李老师见同学们全都没了干劲,就招呼大伙都到树下休息,还和同学们拉笑话、讲故事,全然不提干活的事。

李老师虽然只是本村的一名只挣工分、不拿工资的民办老师,水平却很高,教学水平全公社无人能敌,人又稳重大气,连公社的干部头头们也没有这样的气质。据说是中专毕业,只是赶上了文化大革命运动,没能吃上国粮。

一会儿的功夫,同学们又渐渐地活跃起来。这时李老师像一位演讲家一样做起了政治思想工作:同学们!我知道你们年龄还都小、肩膀嫩,抗不住烈日和劳累,但你们都是公社的好社员!是毛主席的好学生!现在你们的爸爸妈妈、姐姐哥哥们,正在夜以继日地抢收着集体的粮食,为了能让集体的粮食颗粒归仓,你们应该像雷锋、黄继光、董存瑞那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李老师的话还没有讲完,几名男生早已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振臂高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之后,同学们全都加入到了劳动的行列,口号声在灼热的空气中迸濺起火花!

再也没有人掉队,再也没有人哭泣,人人争做公社好社员!争做毛主席的好学生!

过了几天,大伙的皮肤晒黑了,手磨破了,鞋扎透了,衣服划出了口子,每天累得身体像散了架,胳膊都抬不起来,腿肚子胀得酸疼,早晨赖在床上不肯起,几个大点的同学挨家去叫,但大伙都坚持了下来。

孩子们的干劲感动了生产队长,除了给大伙记工分以外,还要进行物质奖励。于是李老师又推出了一项重大举措——开展劳动竞赛,并且表扬和奖励优秀者!

先是根据出勤情况进行记分,再根据年龄和劳动情况进行评分,优秀者颁发奖状和奖品。大红奖状捧回家,往墙上一贴,兴奋得几天都合不拢嘴。奖品虽然只是五分钱一本的算术作业本、三分钱一支的铅笔和二分钱一块的橡皮,但在孩子们的眼里,却比金山还要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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